御花园的荷花池边，六月的景致已褪去暮春的娇嫩，多了几分盛夏的鲜活。碧色的荷叶挨挨挤挤铺满池面，粉白的荷花绽在碧叶间，有的刚露尖角，沾着晨露的花苞像缀在绿伞上的珍珠；有的已开得饱满，花瓣层层叠叠，露出嫩黄的花蕊，风一吹，荷香混着水汽飘过来，清爽宜人。池边的垂柳垂下绿丝绦，枝条拂过水面，激起圈圈涟漪，偶尔有红鲤从荷叶下游过，尾鳍一摆，便搅碎了水面上的云影。
晴儿坐在池边的汉白玉凉亭里，手里捧着本《唐诗选》，却没怎么翻看。她今日穿了件淡绿色的旗装，领口绣着几枝浅粉色的荷花，针脚细密，花瓣边缘还绣了圈银线，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旗头两侧插着支翡翠荷花簪，坠着细巧的碧玺珠子，走动时珠子轻轻晃动，衬得她眉眼愈发温婉。她将书页搭在膝上，目光落在池中的荷花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那书页已被翻得有些软，是她常看的一本。
“晴儿！晴儿！”
远处传来两道声音，一道清脆活泼，一道温柔婉转。晴儿抬头望去，只见紫薇提着裙摆走在前面，小燕子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攥着个刚摘的莲蓬，两人踩着垂柳下的石子路快步走来。紫薇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的旗装，领口绣着缠枝莲纹样，这还是晴儿前几日帮她选的，这颜色衬她肤色，又不张扬；她的旗头梳得比往日整齐，只插了支珍珠耳坠，耳垂上的珍珠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少了几分刚从民间回来时的局促，多了些从容。小燕子则穿了件水红色旗装，头发稍显凌乱，颊边还沾着片柳叶，一看就知道是路上又贪玩了。
“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晴儿站起身，笑着迎上去，先帮小燕子拂掉颊边的柳叶，又替紫薇扶了扶旗头，“昨儿小燕子还说要去御马监看新到的骏马，怎么今日倒跟紫薇一起过来了？”
“别提了！”小燕子把莲蓬往石桌上一放，大大咧咧地坐下，“那御马监的太监说新马性子烈，不让我靠近，我跟他吵了两句，还是紫薇拉着我才没闹大。紫薇说你在这儿，我想着好久没跟你说话了，就跟她一起过来了！”
紫薇在一旁笑着摇头，将手里提着的描金漆盒放在石桌上：“刚从慈宁宫出来，老佛爷说你这几日总往荷花池这边来，怕你闷得慌，让我过来看看。其实是我自己也想来——这漆盒里是我和小燕子上次偷偷出宫，在江南铺子买的点心，小燕子还差点把掌柜的算盘碰掉，亏得我拉着她。我尝了块定胜糕，甜而不腻，想着你或许喜欢，就给你带来了。”
晴儿重新坐下，将《唐诗选》放在一旁，看着漆盒里的点心——粉白的云片糕、浅黄的杏仁酥，还有裹着青箬叶的定胜糕，摆放得整整齐齐，显然是紫薇特意整理过的。她拿起一块定胜糕，青箬叶的清香先飘进鼻尖，咬一口，糯米软糯，豆沙馅清甜，果然爽口：“确实好吃，比御膳房做的多了几分清润，你们能找到这样的铺子，也不容易。”
“可不是嘛！”小燕子抢着说，“我们绕了好几个巷子才找到，掌柜的还说这定胜糕是江南新娘子出嫁时才做的，吃了能顺顺利利！”
紫薇轻轻拍了下小燕子的手，示意她别打断，目光落在石桌上的《唐诗选》上，书页正好停在李白的《送友人》，“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的句子用朱砂笔轻轻圈了出来。她看了晴儿一眼，轻声问道：“你最近总看这些写‘游子’‘离别’的诗，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晴儿捏着定胜糕的手指顿了顿，随即浅笑道：“就是觉得诗句写得好，没什么心事。”
“晴儿，你别瞒我们了。”紫薇伸手握住晴儿的手，她的手心带着暖意，指尖触到晴儿微凉的手背，语气诚恳，“你也知道，我和小燕子刚从民间回来的时候，老佛爷心里多不待见我们，总说我们野，不懂规矩，连跟她说话都不让近身。若不是你总在老佛爷跟前说我肯学、懂事，还帮我整理宫里的规矩册子，教我怎么行礼仪、怎么说话得体，老佛爷哪会现在肯让我陪她说话，还偶尔夸我两句？我们俩的心思，你最懂，你心里藏着事，我看得出来。”
小燕子也收起了嬉闹的神色，凑过来说：“是啊晴儿！前几日赏花宴，我看到你跟那个蒙古郡王说话，你笑的时候，比平时看诗集的时候还开心呢！你要是喜欢他，就跟我们说，我们帮你想办法！”
晴儿的脸颊微微泛红，轻轻抽回手，将目光转向池中的荷花，声音轻得像荷叶上的水汽：“我只是觉得郡王是个正直坦荡的人，没有别的心思。再说，皇室格格的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我就算想，又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紫薇看着她的侧脸，语气里带着几分感同身受，“我和尔康当初，还有小燕子和永琪，都因为我们是民间来的，受了多少质疑？老佛爷一开始连尔康见我都不许，若不是你在中间帮着调和，帮我们在老佛爷面前解释，说我们虽来自民间，却懂礼数、重情义，我们哪能走到现在？感情的事，只要心里有念想，再有人帮衬，总有机会的。”
她顿了顿，又说：“前几日我跟尔康聊起昭烈郡王，他说郡王在朝堂上敢替草原牧民说话，不卑不亢，是个有担当的人。这样的人，若是真心对你，便是你的福气。再说，老佛爷现在对你这般疼爱，你若真对郡王有心，只要你肯跟老佛爷说，再加上我和小燕子在旁边帮着说几句好话，老佛爷说不定会替你考量呢？”
晴儿沉默了片刻，伸手拂去落在石桌上的一片柳叶。她想起当初紫薇和小燕子刚入宫时，老佛爷气得好几天不吃饭，是她总趁着陪老佛爷看书的功夫，慢慢说紫薇的好：说她知书达理，能背《论语》，还会写一手好字；说她性子软，却有韧性，不会轻易惹事。老佛爷虽嘴上不说，却渐渐松了口，允许紫薇在身边伺候。如今紫薇反过来劝她，倒让她心里暖了许多。
“我不是怕他不好，是怕自己……不习惯。”晴儿抬起头，看着紫薇和小燕子，声音轻了些，“我自小在宫里长大，习惯了每日按规矩行事，习惯了精致的茶点、温顺的宫女。可草原不一样，那里的风是野的，饮食是粗的，说话也不通——我怕自己去了那边，会像只离了笼子的鸟，连飞都不会飞。”
“这有什么好怕的！”小燕子立刻接话，“草原上能骑马射箭，能看星星看月亮，比在宫里有意思多了！再说，那个郡王要是真喜欢你，肯定会帮你适应，就像永琪帮我学规矩一样！”
紫薇也点头：“小燕子说得对，真心待你的人，会替你着想的。你看我，刚入宫时连请安的姿势都不对，是尔康一点点教我；老佛爷不喜欢我，是你一点点帮我在老佛爷面前刷好感。现在我不也慢慢适应了吗？草原虽远，可只要心里有牵挂的人，再远也不是问题。”
晴儿看着两人真诚的眼神，心里的郁结渐渐散了些。她拿起一块杏仁酥，放在嘴里慢慢嚼着，甜香在舌尖散开，也暖了心底的凉意：“谢谢你俩，跟你们说这些话，心里舒服多了。”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有话自然要跟你说！”紫薇笑了，眼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对了，前几日我跟小燕子去绸缎庄，看到一块淡粉色的布料，质地特别软，我想着你平时总穿浅色系的旗装，就买了下来，回头让宫女给你送过去，做件新衣裳。老佛爷见了你穿新衣裳，肯定又要夸你。”
小燕子也凑过来，把手里的莲蓬递过去：“这个莲蓬给你！里面的莲子可甜了，我刚尝过！你要是想那个郡王了，就吃颗莲子，甜丝丝的，心里就不烦了！”
晴儿接过莲蓬，看着里面饱满的莲子，忍不住笑了。她低头剥了颗莲子，放进嘴里，果然清甜。目光重新落在荷花池上，此时阳光正好，照在粉白的荷花上，亮得晃眼：“你们看这荷花，长在池里，看似被池水围着，可它能顺着荷叶往上长，能看到池外的天。或许我们也一样，看似被宫墙围着，可心里若是有向往，再有人帮衬，总能找到机会，看到更辽阔的天地。”
紫薇和小燕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荷花池边的风又吹过来，拂动三人的旗摆，淡绿色、藕荷色、水红色的布料在阳光下轻轻飘动，像三片鲜活的云。池中的红鲤又游了过来，尾鳍扫过荷叶，溅起的水珠落在晴儿的手背上，清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动——或许真的像紫薇和小燕子说的那样，向往从来都不是错，只要身边有朋友帮衬，心里存着念想，未来说不定真的会有机会，去看看草原上的星空，去感受那自由的风。
凉亭里的谈话还在继续，荷香伴着点心的甜香、莲子的清香飘散开，远处传来宫女们的笑声，偶尔有太监走过，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打扰了这池边的热闹。六月的阳光温暖不燥，落在三人身上，也落在那本摊开的《唐诗选》上，“浮云游子意”的句子旁，似乎也沾了几分荷香与友情的暖意，多了几分对未来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