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散发着“火种”温暖与草药清香的实验室，重新踏入废墟怀抱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腐朽、尘埃和淡淡血腥气的冰冷空气猛地灌入肺中，让我和老烟枪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阳光透过破碎云层和倒塌建筑的缝隙，投下斑驳而扭曲的光斑，非但不能带来暖意，反而更衬出这片死亡地带的荒凉与诡异。
我们按照汤姆指引的路线，在断壁残垣间潜行。这条路比通往旧港区的路更加偏僻难行，需要频繁地攀爬倾斜的金属框架，钻过仅容一人匍匐的狭窄管道，甚至小心翼翼地走过横亘在深坑之上的、摇摇欲坠的独木（或者说，是某根尚未完全碳化的巨大梁木）。每一步都需万分小心，既要避开可能存在的结构陷阱，更要警惕任何可能潜伏在阴影中的危险——无论是饥饿的魔兽，还是比魔兽更危险的人。
老烟枪对这类环境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他打头阵，独眼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断扫视着前方和侧翼，耳朵捕捉着风中最细微的异响。偶尔，他会突然停下，打个手势，我们便立刻如同石雕般凝固，屏息等待。有时是一只变异的老鼠窸窣跑过，有时是远处传来的、模糊的爆炸或嘶吼声，有时……什么也没有，只是他那过于紧张的神经在示警。
“这边走，会长。”老烟枪压低声音，指着一条被半塌的广告牌和破烂篷布遮掩的小巷，“穿过这里，再绕过那个塌了一半的水塔，就能看到以前的‘灰鼠集市’了。那地方现在肯定也毁了，但位置没变，应该还有些人在那儿碰头换东西。”
“灰鼠集市……”我默念着这个名字。战前，这里大概是外城区平民和小商贩聚集交易的地方，鱼龙混杂。如今，它恐怕已经彻底沦为地下交易和情报交换的黑市。
我们小心翼翼地穿过小巷，空气中弥漫着尿臊和什么东西腐烂的恶臭。巷子尽头，视野豁然开朗，却又让人心底发沉。
那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广场，如今已遍布瓦砾和焦黑的痕迹。广场四周原本的店铺早已面目全非，只剩下残破的框架和烧毁的招牌。然而，就在这片废墟之中，竟然零星地散布着一些身影。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如同幽灵般在瓦砾间游荡，或者三五成群地聚在相对完整的墙角下，低声交谈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一些人面前随意地铺着一块脏布，上面摆放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生锈的刀具、半瓶浑浊的液体、几块看不出原貌的肉干、甚至还有一些颜色可疑的、像是从魔兽身上剥下来的材料。
这就是现在的“灰鼠集市”，绝望与生存本能催生出的、最原始的物物交换场所。
我和老烟枪对视一眼，调整了一下呼吸和姿态，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疲惫和麻木，然后才低着头，混入了这些“幽灵”之中。
没有人对我们投来过多的目光。在这里，每个人都只顾着自己眼前的“生意”和自身的安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互不信任的氛围。
我们没有立刻找人交易，而是像其他拾荒者一样，漫无目的地在集市边缘游荡，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那些零碎的交谈。
“……‘血狼’那帮杀才，昨天在东边老矿坑那边好像真捞到好东西了，听说是一整箱没开封的军用压缩干粮，还有几把附了魔的弩箭！”“妈的，运气真好！他们人呢？”“早他妈撤了！听说跟一队城卫军碰上了，差点打起来，后来不知怎么谈的，分了一部分好处才罢休。”“城卫军现在也学精了，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西边‘烂鱼帮’和‘水鬼’为了争一个沉船仓库，昨天在水里干起来了，死了七八个，河水都染红了……”“……听说内城那边有大人物发话了，要整顿外城区秩序，征召所有冒险者协同作战，哼，谁信啊……”“……‘货栈联盟’那帮吸血鬼，把持着通往内城的几个检查点，过路费又涨了……”“……最近能量波动很怪，时有时无的，听说学院那边的大人物们都在查……”
信息杂乱，真假难辨，但足以拼凑出外城区混乱而紧张的现状。“血狼”果然有所收获，并且与军方发生了接触；各方势力摩擦不断；内城似乎有新的动向；而能量异常波动，果然引起了注意。
游荡了约莫半小时，我对集市的氛围和几个看起来像是“坐地户”的交易者有了初步印象。最终，我将目标锁定在一个独自坐在半截断裂石柱下的干瘦老头身上。他面前只铺着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帆布，上面放着几小罐颜色各异的粉末、一些晒干的草药，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老旧罗盘的东西。他看起来不像其他摊主那样急切，眼神浑浊，却偶尔闪过一丝精明的光。
这种人，往往消息更灵通，也更谨慎。
我示意老烟枪在原地警戒，自己慢慢踱步过去，在他摊位前蹲下，随手拿起一罐红色的粉末，用手指捻了捻。
“老板，这‘火蜥蜴血粉’什么价？”我模仿着拾荒者粗哑的嗓音问道。
老头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扫了我一眼，慢悠悠地道：“三块黑麦面包，或者等价的东西。”
“太贵了。”我放下罐子，故作失望地摇摇头，“这纯度，最多值一块半。”
老头也不争辩，只是嘿嘿笑了两声，露出几颗黄牙：“小伙子，现在这世道，好东西不多了。嫌贵，你可以去别家看看。”
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装作不经意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老板，我看你这里东西挺杂，消息也灵通吧？跟你打听个事，最近……有没有人收一种……亮晶晶的，带着点暖意的石头？能量很温和的那种。”
老头的眼神瞬间锐利了一丝，但很快又恢复浑浊。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慢条斯理地道：“亮晶晶的石头？这废墟里亮晶晶的东西多了，谁知道你说的是哪种？能量温和？哼，现在外面乱的能量多了，温和的可不多见。”
他在试探。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里（实则从贴身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捏出三粒米粒大小、呈现出完美雪花雏形、散发着微弱但纯净金色光芒的晶簇，摊在手心，递到老头眼前。
“就像这样的。”我低声道。
老头的目光在接触到那三粒金色晶簇的瞬间，猛地凝固了！他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身体甚至微微前倾，但很快又强行压制住，恢复了那副慢悠悠的样子。可他略微急促的呼吸，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震动。
“这……这是……”他伸出手指，似乎想触碰，又缩了回去，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声音压得极低，“小子，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东西？”
“捡的。”我面不改色，“在一个塌了的房子里，就找到这么几粒。老板，你见多识广，这玩意儿……值钱吗？”
老头死死盯着我手心的晶簇，喉结滚动了一下：“值钱？哼，这得看对谁而言。对不懂行的，这就是几块好看的石头。但对懂行的……尤其是对那些内城的法师老爷，或者某些不缺钱但缺‘源’的冒险团来说……”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怎么个交易法？”我直接问道。
老头沉吟了片刻，眼中精光闪烁：“你这几粒……太小，太少了。如果是巴掌大的一块，老子倾家荡产也跟你换！就这么几粒……这样，我给你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
“两块黑麦面包？”我故意贬低价值。
老头嗤笑一声：“两块面包？你想得美！二十块！或者……等价的其他物资，比如，够你用半个月的伤药，或者一把全新的、没沾过血的精钢匕首！”
这个开价，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这几粒晶簇的能量总量其实很低，但其纯净度和稳定性，显然才是真正价值所在！
但我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皱起眉头，装作犹豫：“二十块？老板，你这也太黑了吧？我就是好奇问问……要不，我再去找找看？”
说着，我作势要收回晶簇。
“等等！”老头果然急了，连忙压低声音，“十五块！再加一小罐上好的止血粉！不能再多了！小子，我告诉你，这玩意儿也就我老瘸子识货，你换给别人，人家未必敢收，也未必出得起价！”
他说的有部分实情。这种来历不明又蕴含特殊能量的东西，确实不是谁都敢碰。
我假装思考了一下，又看了看他摊位上的那罐止血粉（品质看起来比莉娜用的要好），这才勉强点了点头：“行吧，就当交个朋友。十五块面包，加那罐药粉。”
交易很快完成。我将晶簇交给老瘸子，他则从一个隐藏在石柱后面的破麻袋里，数出十五块硬邦邦的黑麦面包，连同那罐止血粉，一起推给我。整个过程迅速而隐蔽，没有引起周围太多注意。
我将东西塞进带来的空布袋里，站起身，看似随意地问道：“老板，像这种东西，要是还有，该找谁出手比较稳妥？”
老瘸子正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几粒晶簇，闻言头也不抬，含糊道：“‘老铁桶’酒馆没了之后……现在嘛，‘独眼’杰克还在码头区边上的‘破浪小屋’收货，那老家伙胆子大，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敢收，就是价格黑。另外……‘血狼’的人好像也对这类能量东西感兴趣，但他们只收大货，你这点零碎，人家看不上。”
‘独眼’杰克？‘血狼’？我默默记下这两个名字。
没有再多问，我拎起布袋，和老烟枪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低着头，迅速离开了这片废墟集市。
回程的路上，我们依旧小心翼翼，但心情却与来时截然不同。
那几粒微不足道的晶簇，竟然真的换到了实实在在的物资！这证明了它们的价值，也验证了我“以晶簇为网”的思路是可行的！
更重要的是，我们获得了两条潜在的交易渠道信息，以及确认了“血狼”冒险团对能量物品的兴趣。
回到实验室入口附近，我们再次确认没有尾巴，才如同归巢的老鼠般，悄无声息地钻了回去。
当实验室那熟悉的、带着“火种”温暖和草药气息的空气将我们包裹时，我才真正松了口气。莉娜和哈罗德立刻围了上来，看到我们带回来的面包和伤药，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我将集市见闻和交易过程简要说明，特别是关于晶簇的价值和那两个潜在交易点的信息。
“十五块面包……一罐伤药……”哈罗德看着那几粒晶簇换回的物资，眼神发直，“这……这比我们之前卖驱散膏利润高太多了！”
汤姆也挣扎着坐起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看来……我们找到了一座真正的‘金矿’！”
我将那罐品质更好的伤药递给莉娜：“优先给黑子用。”
然后，我看向那几块还在孜孜不倦生产着金色晶簇的“培养基板”，心中一个更加清晰的计划逐渐成型。
修复法阵，巩固据点。然后，利用这些晶簇，小心翼翼地伸出我们的触角，与外界建立联系，换取急需的物资和信息，同时……密切关注“血狼”和东边老矿坑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