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五千对十五万,坚守十五天”的现实,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每一个妖王的心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先前讨论战术时的激昂、分配任务时的热闹,此刻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冰冷的数字和更冰冷的结局。
霸爷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一张张面孔,这些是信任他、追随他,从碧波潭一路走到今天的兄弟。
他又转头望向窗外,要塞城头上,灯火通明,一队队小妖正在巡逻,身影在火光下拉得老长。
他们或许修为不高,或许只是妖兵甲、妖兵乙,但他们把命交给了他奔波灞。
而现在,他亲口制定的计划,却要将其中五千兄弟,送上一条几乎必死的绝路。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绞痛猛地攥住了霸爷的心脏,让他这个经历过现代职场压榨、穿越后更是见惯了厮杀的鲶鱼精,也忍不住眼眶发热,喉咙哽咽。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个从现代带过来的、已经有些磨损的痒痒挠,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大鹏和牛魔王也沉默着。
大鹏依旧面无表情,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闪烁的金色瞳孔,显示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牛魔王则低着头,粗大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战袍的边缘,这位平天大圣,此刻也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闷声道:“他奶奶的……这仗打的……憋屈……”
白骨夫人没有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霸爷,看着众妖。
她是最冷静的策划者,也是最清楚代价的人。
这个计划很毒,也很有效,但毒计之所以是毒计,就是因为它要用自己人的血来喂养。
她冰冷的容颜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歉然。
这沉闷压抑的气氛,几乎要让妖窒息。
忽然,霸爷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没有看任何人,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会议室,来到外面要塞城头的碉楼之上。
夜风凛冽,吹动他额前的鲶鱼须。
几个正在站岗的小妖见到霸爷和后面跟出来的一众大佬,赶紧挺直腰板,恭敬行礼。
霸爷走上前,一把扶起其中一个看起来还略显稚嫩的猫妖,拍了拍他肩膀上的灰尘,声音有些沙哑地问:“兄弟,要打仗了,怕不怕?”
那猫妖愣了一下,随即把瘦弱的胸膛挺得更高,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大声回答道:
“回霸爷!不怕!自从跟了您那天起,俺这条命就是霸爷的了!俺知道,只有跟着霸爷,咱们妖族才能挺直腰杆做人,以后才再也不用怕天上的神仙老爷欺负!死了也值!”
另一个狗妖也抢着说:“对!霸爷,俺们不怕!干他娘的!”
他们的回答发自肺腑,纯粹而坚定,反而像一根根针,扎在霸爷心上。他们甚至没注意到,他们敬爱的霸爷,眼中已有水光闪烁。
霸爷重重地点了点头,猛地转身,面向要塞上下所有能被看到的妖兵妖将,运足了妖力,声音如同滚雷般传遍了整个泽阳山:
“兄弟们——!”
这一声呐喊,将所有妖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咱们!捅破天了!”霸爷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悲愤,有决绝,“咱们把日子过得太像样了,有自己的地盘,有自己的生意,不用再看人脸色!结果,天上的神仙老爷们不乐意了!他们见不得咱们好!派了十几万走狗,要来砸咱们的场子,要把咱们重新踩回泥里去!大家说,该怎么办?!”
短暂的寂静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回应,无数个声音汇聚成一股狂暴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夜空:
“打回去!!”
“操他神仙祖宗!!”
“跟着霸爷,干死他们!!”
“妖祖盟万岁!!”
群情激愤,战意冲天!这一刻,恐惧似乎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与入侵者血战到底的熊熊怒火。
霸爷抬手,压下震天的呼喊,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这一仗,必须打!而且要打赢!但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城头那一张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面孔,“这一仗,会死很多兄弟。我奔波灞,不能让所有兄弟都把命丢在这里。我得让更多的兄弟活下去,活下去,才能继续咱们妖族争未来的大业!”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朗声道:“我!奔波灞!会留在这泽阳山,留在这总坛!等着那帮仙佛走狗!亲手送他们下黄泉!留下来,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而撤出去的兄弟,你们的任务更重!你们要活下去,要变得更强!将来,为我们这些可能回不去的兄弟,报仇雪恨!”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声音陡然拔高:“现在,我问一句!谁敢留下来,陪老子一起,会会那十五万大军?!谁敢和霸爷我,一起在这泽阳山,当一回硬骨头?!”
话音未落!
“属下金翅大鹏!誓死追随霸爷!”
一道金色的身影第一个动了!
只见金翅大鹏,这位身份尊贵、实力超绝、平日里冷傲无比的灵山护法尊者,竟在万众瞩目之下,向前一步,单膝跪地,对着霸爷,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声音清晰,斩钉截铁!
这一幕,震撼了所有妖!大鹏是何等存在?竟然对霸爷行此大礼!就连牛魔王都瞪大了牛眼。
紧接着,牛魔王也反应过来,他“哐”一声单膝砸在地上,地面都微微一震,瓮声瓮气地吼道:“属下平天大圣牛魔王!誓死追随霸爷!妈的,不就是十五万吗?俺老牛还没放在眼里!”
两位社团的最高战力,二路元帅,当场表态誓死追随!这带来的冲击是无与伦比的!
城头上,军营中,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加狂热的呐喊!
“誓死追随霸爷!!”
“跟那帮仙佛拼了!!”
“留下!我们留下!!”
无数小妖激动得满脸通红,纷纷跪倒在地,向着碉楼上的霸爷表达着效忠赴死的决心!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整个霸祖神教总坛,仿佛化作了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霸爷看着脚下黑压压跪倒一片的兄弟,看着大鹏和牛魔王这两位巨头屈尊降贵的身影,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混合着夜露流淌下来。
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嘶声喊道:“兄弟们的情义!我奔波灞领了!这辈子,能遇上诸位兄弟,我奔波灞值了!我替天下妖族,谢谢兄弟们了!”
说完,他竟然推开想要搀扶的白骨夫人和铁扇公主,对着城上城下万千妖兵, “噗通”一声,也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霸爷一跪,万妖动容!那些小妖们见霸爷如此,心中的热血和忠诚更是燃烧到了极致,呼喊声、哭泣声、宣誓声交织在一起,直冲云霄!
这是最原始的,也是最真挚的妖族盟约!
磕完头,霸爷被众人扶起。
他抹了把脸,开始执行那残忍却必要的筛选。
“现在!听我命令!”霸爷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家中是独子的!出列!”
唰啦啦!一大片小妖站了起来,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编入预备队,优先撤退!”霸爷一挥手,不容置疑。
没等这些妖兵反应过来,霸爷继续下令:“新婚不久,家有妻子的!出列!”
又是一大群妖站了出来,其中不少脸上还带着茫然。
“你们,也编入撤退序列!”
“子嗣未满周岁的!出列!”
“家中尚有年幼弟妹需要照顾的!出列!”
随着他一道道命令,呼呼啦啦,四大拨妖兵被划分了出来,数量惊人。
即便如此,愿意留下来、或者没被点到名的妖兵,仍然有七八千之众!
霸爷看着还有这么多兄弟要留下送死,心如刀绞,他实在不忍心,却又想不出更多的理由了。难道要说“长得丑的留下”?这太伤妖了。
就在这时,白骨夫人走上前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清冷的脸上,竟也滑下了两行清泪。
她看着那些脸上还带着稚气,妖龄明显不大的小妖,朗声道:“妖龄未满三百岁者!出列!”
这一声,又喊出来一千多号年轻的面孔。
三百岁,对于动辄修炼千年的妖族而言,确实还只是“青少年”。
白骨夫人看着他们,声音哽咽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太年轻了……未来的路还长,你们……应该再多看看这个世界……”
霸爷感激地看了白骨夫人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这一千多年轻妖兵也划入了撤退的名单。
然而,让霸爷和所有大佬都没想到的是,所有被划入“撤退”行列的妖兵,在经历了最初的错愕之后,竟然集体炸锅了!
“霸爷!我们不走!”
“我们要留下来!跟兄弟们一起!”
“凭什么让我们当逃兵?!”
“死了也是妖祖盟的鬼!我们不退!”
群情激昂,那些被要求撤退的妖兵反而情绪激动,纷纷叫嚷着要留下,甚至有人开始往“留守”的队伍里挤。
霸爷看着这混乱而悲壮的场面,眼泪流得更凶了。他猛地运起万象归流功法,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压过了所有嘈杂: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这一声怒吼,蕴含着准圣级的妖力,震得所有妖耳膜嗡嗡作响,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霸爷虎目含泪,扫视着那些激动的年轻面孔,嘶吼道:“让你们活下去,不是让你们当逃兵!是让你们替我们这些可能死在这里的兄弟活下去!是让你们记住今天的仇!记住仙佛是怎么逼我们的!是为了让你们将来,有能力为我们报仇!为了妖族的未来,留下火种!”
他声音颤抖着,几乎是在哀求:“活着,比死了更难!要想死,容易!冲上去拼了就是!可活下去,把咱们妖祖盟的旗号扛下去,把咱们的理想实现,那才是真本事!那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告慰!我奔波灞……求求各位兄弟了!活下去!替我们看看,咱们妖族站起来的那一天!”
说完,霸爷再次推开旁人,对着那些被要求撤退的妖兵,又一次重重地跪了下去!
这一跪,如同无声的惊雷,劈在了所有妖的心上。
那些激动叫嚷的妖兵们,看着跪倒在地的霸爷,看着这位他们誓死追随的龙头,所有的委屈、不甘、热血,都化作了无声的泪水。
他们明白了霸爷的苦心,那是一种比慷慨赴死更加深沉的责任。
哭泣声此起彼伏,但没有妖再吵闹。
被划归撤退的妖兵们,流着泪,一步三回头地,默默走向指定的集合地点。
而留守的妖兵们,则默默地注视着曾经的同伴,眼神交流间,是无声的嘱托和诀别。
有的妖兵塞给同伴一把宝钞,有的拍拍对方的肩膀,低语着“照顾好我老娘”、“告诉我媳妇别等我了”……
霸爷看着这生离死别的一幕,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他猛地仰天长啸,声音悲怆而豪迈:
“今夜!不分彼此!都是生死兄弟!大家好好聚聚!酒管够!肉管饱!来生……来生我奔波灞,还要和你们做兄弟!!”
“吼——!!”
回应他的,是震天的咆哮!没有悲伤,只有冲天的豪气!
下一刻,霸祖神教总坛,这个即将面临血战的前线堡垒,没有陷入绝望的死寂,反而爆发出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悲壮而热烈的狂欢!
酒坛被拍开,篝火熊熊燃起,妖影幢幢,歌声、笑骂声、划拳声……交织成一曲荡气回肠的赴死战歌!
向死而生,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