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涣没再回嘴。
这种程度对他们来说也只是日常的玩闹拌嘴，谁都不会放在心上。
办完这次来念城的最后一件事，两人上了飞机，各自找了位置落座。
对他们来说，季延父子的宣判只是给之前漫长的事件做了个明确的结尾。
只是生活不是屏幕上精彩纷呈的电视剧。
剧里坏人得到审判后，电视剧就此结局，但现实中，他们拿出自己的电脑，很快把这事抛到脑后，投入进新一轮的工作中。
该写书的人写书，该批复文件的人审阅文件。
一时间，机舱中自带的白噪音和时不时敲击键盘的声音，再没有其他动静。
就连乘务人员过来换水，都刻意的放轻手脚保持安静。
直到飞机即将着陆，才有一道很轻的女声过来提醒两人。
陈涣微微颔首：“辛苦了。”
说着，他配合的合上电脑，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他顺手摸了一下手边水杯的杯壁，感觉水温刚刚好，这才端起来往嘴边送。
与此同时，他身体自然又放松的向椅背靠去。
自然的朝齐天一的方向瞥了一眼，陈涣一下就笑了出来。
只见齐天一一整套的流程，几乎是和陈涣一模一样。
齐天一不知道他又在笑什么，有些无语，但端起水杯的时候，还是顺势举了一下。
陈涣想了想，也配合的举杯，两人以水代酒，算是补了一个潦草的庆功。
季延和他爸就配这个，不能更多了。
下了飞机以后，两人直接就地解散。
跟陈涣打了声招呼，齐天一就先回家了。
至于上班，什么上班？
员工才刚出差回来，就要人回公司打卡？周扒皮吗？
陈涣则是直接去了晏家。
哪怕他很清楚，晏清远和晏清平这对兄妹肯定已经看过直播了。
但陈涣还是想亲自转述一下。
当然。
还得重点刻画一下陈敬山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毕竟老陈这次真的很给力。
陈涣深谙要记得给枣的道理，在晏清远耳边好一番夸赞陈敬山在这事上做出的努力。
晏清远听后，极轻地笑了一下：“倒是难得从你嘴里听到对你爸的正面评价。”
被看穿了来意的陈涣也不忸怩，很大方的承认道：“以前年纪小，不懂事，现在想想，其实老陈也还行，尤其是在见识了季延他爸是怎么把季延当刀使的以后，对比之下老陈还是有很多可取之处的，至少他从没想过利用我或者清然或者陈知来牟利，相反，他一直在为我们兜底。”
晏清远有些欣慰的点点头。
陈涣来之前他才刚打完吊瓶，头脑还有些昏沉，不过他并不想睡觉。
现如今，他多睡一会儿少睡一会儿已经不妨事了。
也不用他主动提要求，最近只要有空就往晏家跑的陈涣已经心领神会的明白他的意思，按下床边的按钮，让床头抬到一个令晏清远感到舒适的角度。
比起过年那会儿，晏清远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败。
但他的眼神依旧那么剔透，带着洞察一切的锐利。
他慢慢说道：“你爸确实有错，在很多事上。”
陈涣没忍住笑了一下。
在他面前舅公都这么直白，那在陈敬山面前，舅公只会更加直白。
这他就能理解从晏家拜完年回家以后的陈敬山为什么那么破防了。
晏清远扫了还在看他爹笑话的陈涣一眼，淡淡的继续说：“但你也并不全对。”
陈涣立刻虚心的垂头听训：“您说。”
晏清远一看他这刻意卖乖的举动，就是一笑。
他抬了抬手腕，陈涣立刻把手递了过去，晏清远顺势在上面轻轻拍了拍：“当家主很累吧？”
陈涣有些意外的抬起头与他对视。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比预想的要轻松些。”
晏清远听到他这形容，就是一乐。
“老宋给你打了个不错的基础。”
陈涣点头赞同。
晏清远道：“要不要让你当这个家主，你外公当时犹豫过很多次。”
陈涣对此并不意外。
晏清远看他没什么反应，继续道：“你是他一手教育长大的，因此他更了解你骨子里的不安分。”
“他很多次和我说，担心把这个家交给你不是对你的馈赠，反而是在以责任和养恩为牢笼，把你困在了这里。”
陈涣抿唇一笑，不太赞同：“可是舅公，人哪能一直漂泊在外呢。”
“浮萍尚有一丝细根，风筝也想有条牵引它回家的线。”
“您说的我承认，我的确是……不那么着家，希望往外跑，但我保证，我每一次走出家门的目的地都是为了回家。”
晏清远听完，缓慢的点了下头：“最终促使你外公做出决定的原因，一方面是担心你觉得自己无家可归，就干脆一走了之。另一方面，也是认为这是难得的好机会，要知道当时你爸的毁约，可是让你外公气愤的好一阵。最后还是看在你妈的面子上，才勉强同意你姓陈。他当时想着，既然陈家认下了清然，那不管清然对陈家的态度如何，你都应该和当初约定的一样归宋家。”
说完，他揶揄的拍了下陈涣的手：“你看，你爸这也是坏心办了好事。让你外公顺利的得偿所愿了。”
陈涣听后憋不住笑了一声，随后依赖的靠在晏清远肩头上，像小时候耍赖一样说：“明明我是回来给老陈说好话的，怎么就变成舅公帮他说好话了。”
晏清远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我最近时常反思，当年我对你的几个表叔和你爸还是太过苛刻了些。”
陈涣握着他的手，扒拉着数起手指头，随口就帮他找好了借口：“毕竟当时整体的大环境，就是奉行严师出高徒这个理念的。”
晏清远摇摇头：“现在想想，哪能好苗子都出在自家呢。”
陈涣深以为然的点头：“所以说还是宋家运气好，捡到了我这个宝，他们要是不听我的话就是浪费上天的恩赐。”
晏清远被他这自卖自夸的话逗笑了。
他点点头，纵容道：“是这个理。”
陈涣见他笑了，就继续轻声开解道：“天赋卓绝的人多的是，但像是叔叔和姑姑们这般日日侍奉在老人跟前的有几个？”
晏清远赞同的点了头：“也辛苦他们了，特别是你表姑，大着肚子还要来受我的气。”
陈涣帮他活动手指，笑着说：“哪有的事，哪有被自己亲爹骂两句就觉得是受气的，表姑是看您不舒服心里也跟着难受。”
陪着说了会儿话，陈涣看他有些昏昏欲睡了，无声的重新把床按了回去。
等晏清远睡熟之后，他才放轻手脚离开卧室。
晏清平正在小客厅看医生最新给出的方案。
陈涣过去唤了一声：“奶奶，我回来了。”
晏清平听到声音从厚厚的方案中抬起头、摘下老花镜，对他招了招手：“过来坐。”
陈涣坐到晏清平对面，听晏清平问：“你舅公睡了吗？”
陈涣点了下头：“我陪舅公说了会儿话，说着话就睡着了。”
晏清平叹了口气：“他最近常这样。”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陈涣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一个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兄长生命进入倒计时的妹妹。
这时候，反倒是晏清平显得更沉着些。
她提起另外的事：“我和你舅公看了直播，他很感慨你爸这次的四处奔走。”
陈涣低声说：“奶奶，我爸只是不会表达，但他一直很渴望能证明自己没给你们这些长辈丢脸。”
晏清平平静的注视着他：“你以为奶奶是什么老顽固吗？我们给过他太多机会了，但他每一次都在向我们证明什么叫越努力越拉胯。”
陈涣：“……”
陈涣帮陈敬山狡辩：“这是一种很常见的心理现象，当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受到在意的人关注的时候，产生的压力是呈指数型增长的。”
他不偏不倚的说：“我爸他其实是一个没那么自信的人，我大学的时候专门研究过这一点，因为不那么自信，他的控制欲才格外强。”
晏清平嘴角浅浅弯起一个弧度：“嗯，所以这次我们都看到了。”
陈涣：“……”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被诱导性发言了。
晏清平很快转移话题：“结果已经很好了，主犯无期，已经是顶格处理了。左右那些东西都只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了就没了。”
陈涣在一定程度上认同晏清平的话，但他也觉得自己还能多做点什么。
于是几天后，陈涣兴高采烈的提前去了晏家。
晏清远偏头看了看时间：“早退了？”
“嘿嘿，”陈涣坐到他床边的椅子上，无所谓的摆手道，“那不重要。”
晏清远觉得挺重要的。
他认为人到了他这个时候，至少应该拥有耳根子清净自由，而不是每天准时准点有只小话痨在他耳边啾个没完。
陈涣好像感觉到他的嫌弃了一样，抱着胳膊哼哼唧唧的表示不满：“我就知道，一定是家里的小崽子多了，分薄了我的宠爱，明天就把他们统统赶出家门。”
晏清远幽幽叹了口气，有些费力的抬起手。
陈涣配合的低下头，让舅公能摸到他的头毛。
晏清远顺手揉了揉，又轻拍了一下：“都是当家主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争风吃醋。”
陈涣眨巴了两下眼睛：“可是在您和外公面前，我也是小孩子，所以是可以争风吃醋的。”
晏清远刚打算收回来的手，顺势就捏了捏他的耳朵当做惩罚：“整天满嘴歪理。”
陈涣觉得舅公这话好不讲理，但他大人有大量，不跟老头计较。
“反正有清然在公司，又不会倒闭。”
晏清远：“你对自己的公司要求就只有这样？不会倒闭就行了吗？”
陈涣骄傲的挺起胸膛：“因为我充分继承了我外公的治家理念——垂拱而治。”
晏清远很犀利的评价：“不要什么锅都往你外公身上推，何况你外公只是在教育上不过分束缚你们的天性，治家他可不信奉这套。”
陈涣摸了摸下巴：“那我就是活学活用，明显是我更胜一筹啊！”
晏清远决定还是把教育孩子这事留给宋克行自己。
他都过一天少一天的人了，抓紧享受孩子们带给他的快乐才是正经的。
想通以后，晏清远心平气和地问道：“怎么今天提前回来了。”
“哦，”陈涣一副被提醒到了的样子，“我另起一稿，重新写了一个单元，想让舅公听听怎么样。”
晏清远：“嗯，趁着我这会儿精神头好，念吧。”
得了准许，陈涣翻开临时装订好的小册子。
因为最终的目的是做成全息游戏，所以他的写法也更年轻化，开篇第一句就是“尊敬的文明传承人，你好。”
陈涣为读者构建了一个独特的‘文物宇宙。’
在这个宇宙中，读者的使命就是破解谜题，重新唤醒文物，成为其认可的文明传承人。
解谜难度也由外到内，从外壁雕花到内部结构，按照完成进度，成为不同等级的文明传承人。
在这一版的设计中，以本身就有球内套球的结构的同心球为开篇就再合适不过了。
晏清远听的认真，听着陈涣是如何给读者挖坑的，又是怎么把读者埋起来的，不由得眉头一皱一皱的。
等陈涣意犹未尽的读完，晏清远才缓缓道：“做成游戏的话，难度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陈涣就等他这话呢，一拍大腿：“所以我还给他们安排了网课，居也讲堂，堂堂登场！”
晏清远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年纪大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了，玩个游戏还要上网课这种事，真的有人买单吗？
陈涣很无所谓的表示：“爱玩不玩，我原本就是打算第一本我自己写，写一些我想写的东西，等到后面的第二部和第三部就和其他博物馆合作，做成线上线下联动的科普类解谜游戏。”
晏清远觉得孩子因为他那随口提的一句就这么用心，还是得鼓励为主：“想的挺好，只是我听着技术要求也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