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西市，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藏着一家名为“九品粗茗”的茶馆。
茶馆的老板是个年过半百的瞎眼老妪，终日坐在柜台后，手里不是拨着算盘，而是摩挲着一串油光发亮的菩提子。她的茶馆从不卖什么名贵的灵茶，只有最粗劣的凡人茶水，三文钱一碗，续水不要钱。
因此，这里成了青阳城最底层的脚夫、闲汉、以及那些失意修士的聚集地。他们在这里消磨时光，交换着一些不值钱的城内消息，抱怨着修仙界的不公，或是吹嘘自己年轻时如何了得。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劣质茶叶的涩味、汗水的酸腐味和挥之不去的绝望气息。
然而，今天，这股绝望的气息中，悄然混入了一丝名为“希望”的剧毒。
“听说了吗？那个张不凡，又露面了！”
一个独臂的汉子压低了声音，但那兴奋的语调却像一根针，刺破了茶馆里沉闷的嗡嗡声。他叫刘三，曾是布谣辟谷手下的一名护卫，在一次护送任务中丢了条胳膊，从此便在这里混吃等死。
周围几桌的人立刻竖起了耳朵。
“哪个张不凡？”一个满脸麻子的修士嗤之以鼻，“现在青阳城叫张不凡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说的那个，能有什么名堂？”
“嘿，你瞧不起谁呢？”刘三挺了挺胸膛，仿佛自己成了那个张不凡，“我说的，就是那个搅得整个青阳城天翻地覆，让炼丹师公会和天机阁都吃尽苦头的张不凡！他的那个‘秘秘’！”
“秘秘”二字一出，整个茶馆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个词，如今在青阳城已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词语，它是一个符号，一个代表着无尽财富、惊天机缘，以及血腥死亡的诅咒。数月来，为了追寻这个虚无缥缈的“秘秘”，青阳城不知多少势力卷入其中，小家族倾覆，散修横死，就连两大巨头——炼丹师公会与天机阁，也折损了不少人手，颜面尽失。
“刘三，你可别在这儿瞎咧咧。”一个老成持重的脚夫劝道，“这名字提都不能提，上次东街的王二不就是在酒馆里多嘴了一句，当晚就被人打断了双腿，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怕什么！”刘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癫狂，“这次的消息，可是千真万确！我亲耳听到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连柜台后那个一直仿佛沉睡的老妪，手指都微微停顿了一下。
刘三满意地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清了清嗓子，凑近了些，用只有邻桌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就在昨天夜里，我碰见了我以前的一个兄弟，他现在在炼丹师公会外门当差。他说，公会内部已经炸了锅！他们得到确切消息，得到张不凡秘秘那个王八蛋，要出手交易‘秘秘’了！”
“交易？在哪？”麻脸修士急切地追问。
“黑石矿脉！”刘三一字一顿地说道，“就是前几天城西新发现的那条黑石灵脉！听说那里的灵气浓郁到快要化成液体了，是块宝地！得到张不凡秘密的那个宗伙选在那里交易，就是想借助那里的复杂地形和充沛灵力，好脱身！”
“这消息……可靠吗？”有人半信半疑。
“可靠！怎么不可靠！”刘三激动地一拍桌子，“我那兄弟说，天机阁那边也收到了风声！两边都认定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之前被耍了那么多次，损失了那么多高手和资源，这次要是再让他跑了，两大巨头在青阳城的脸就彻底丢尽了！所以他们要倾巢而出，在矿脉里来个瓮中捉鳖，就算拼着把整条矿脉毁了，也绝不能再让张不凡溜掉！”
话音落下，茶馆内死一般的寂静。
每个人都在飞速地消化着这个信息。黑石矿脉，新发现的灵脉，两大巨头倾巢而出……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他们的心上。这不再是一个小道消息，这是一个即将到来的风暴眼。
“嘶……”
不知是谁先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整个茶馆像是被投入了沸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我的天，炼丹师公会和天机阁要真在黑石矿脉干起来，那得是什么场面？”
“何止是干起来，那是不死不休的决战！法宝对轰，灵术乱飞，黑石矿脉那么窄，怕是要变成绞肉机！”
“张不凡……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能把两大巨头逼到这个份上？”
“管他是什么人，这‘秘秘’到底是个宝贝，能让两大巨头如此疯狂……”
人们的议论声从压抑的窃窃私语，变成了激昂的喧哗。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黑石矿脉中，丹火与机甲碰撞的绚烂光景，听到了灵力对冲发出的震天巨响。对于这些在底层挣扎的人来说，别人的末日，往往就是他们眼中最精彩的戏剧。
而在这片喧嚣的中心，刘三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感觉自己从未如此重要过，他成了风暴的传递者，是决定棋局走向的关键一环。他甚至开始幻想，自己是不是也能趁乱去黑石矿脉外围碰碰运气，哪怕只是捡到一块从战场上飞出来的法宝碎片，也足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他不知道，就在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内幕消息”时，茶馆门口，两个穿着朴素但眼神锐利如鹰的男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他们没有点茶，只是找了个角落坐下，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却在刘三身上停留了足足三息。
其中一人，腰间挂着一个刻有“丹炉”纹样的玉佩，是炼丹师公会的核心标志。
另一人，手腕上戴着一个由无数微小齿轮构成的青铜手环，那是天机阁“机师”的身份象征。
他们听到了刘三的每一句话，并且，他们听出了这消息里那股恰到好处的煽动性。这不像是一个外门弟子能泄露的秘密，更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精准地拨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就在这时，柜台后的瞎眼老妪，缓缓地站起身。她端着一碗刚沏好的热茶，步履蹒跚地走向刘三所在的桌子。
“客官，口渴了吧，老身请您喝碗茶。”她的声音沙哑而苍老，仿佛风干的橘皮。
刘三正说得口干舌燥，见有人请客，便不客气地接了过来，一饮而尽。“多谢老丈。”他随口说道。
老妪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收了空碗，转身走回柜台，重新坐下，继续摩挲着她的菩提子，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而那两大势力的探子，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凝重。他们不再停留，几乎在同一时间起身，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茶馆，朝着各自的方向疾驰而去。
消息，已经成功传递。
茶馆里的议论还在继续，并且愈演愈烈。很快，这个“惊天秘密”就会像瘟疫一样，从西市蔓延到整个青阳城。它会传入炼丹师公会会长的耳朵里，也会摆在天机阁阁主的案头。它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两个本就濒临疯狂的势力，彻底失去理智。
刘三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阴影下，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知道，鱼儿已经闻到了血腥味，并且它们已经深信，那血腥味来自它们共同的猎物。
它们不知道，那不是猎物的血，而是为它们准备的诱饵。
一场由谣言点燃的滔天大火，即将在黑石矿脉熊熊燃起。而青阳城，这座看似平静的巨城，也将在这场大火中，被烧得面目全非。
山雨欲来风满楼。
茶馆里，劣质的茶水依旧散发着涩味，但每一个喝下它的人，心中都燃起了一股名为“贪婪”与“疯狂”的烈焰。大战的序幕，就在这间不起眼的茶馆里，被一个瞎眼老妪的贵客，悄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