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的气氛，从清欢不断夹菜开始，就逐渐走向诡异。
岁安勉强吃完一碗饭，感觉胃里已经有些发胀，便放下了筷子。
“我吃饱了。”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清欢正说得起劲，闻言，像是根本没听懂这句拒绝。
她立刻伸手去拿他的碗，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关切：
“怎么就吃这么点？再吃一碗，你看你最近都瘦了，肯定是没好好吃饭。”
她絮絮叨叨地数落着，仿佛岁安是个需要她时刻监督饮食的孩子。
岁安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
他不想在苏绣娘面前再次与她发生争执，那只会让长辈难做，也让这顿本该温馨的团圆饭变得难以下咽。
他忍下心头翻涌的不耐，沉默地看着清欢又盛了满满一碗饭，放在他面前。
“多吃点菜。”
清欢仿佛没有看到他脸上细微的不悦，继续用筷子往那已经冒尖的碗里添加菜肴，自己面前的饭碗却几乎没动几下。
她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聚焦在如何将岁安“喂饱”这件事上。
看着碗里堆积如山的饭菜，岁安终于有些忍不住了，脸色沉了下来，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清欢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夹菜的动作顿住了。
她抿了抿娇嫩的红唇，却又带着一种试探性的挑衅。
她抬起眼，目光飞快地扫过一旁沉默不语的苏绣娘，仿佛找到了某种倚仗：
“你现在……越来越不听话了……”
她将压在心底许久的幽怨吐露而出：
“以前……以前我夹什么，你都是乖乖吃什么的……”
她语气低低地，带着颤音。
说实话，她平时根本不敢跟岁安这么说话，但这次不同，她觉得岁安不敢在苏绣娘面前对她发火。
可岁安胸腔还是起伏了一下，一股火气直冲头顶。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你有完没完？”，质问她到底要将他掌控到什么地步才满意。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苏绣娘终于看不下去了。
作为过来人，她清楚地看到，清欢对岁安的“关心”早已超越了正常的界限。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而不带指责：
“清欢，”
苏绣娘的声音平稳，却带着分量：
“岁安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不是小孩子。
他饿不饿，饱不饱，自己能感觉到，也能自己决定。
你……别逼他太紧了。”
岁安和清欢同时愣住了。
岁安是惊喜的惊讶。
他没想到苏绣娘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帮他说话。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上心头，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不少，甚至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了微笑。
终于有人看到了他的困境，终于有人替他说了句话！
而清欢，则是被背叛的震惊。
她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苏绣娘，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自己最敬爱的师父。
师父……师父怎么会帮岁安说话？
她明明是为了岁安好！她怎么不懂？
当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岁安脸上那抹一闪而过的笑容时，清欢还是没了理智：
“师父……您……您不了解他！”
清欢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泪水汹涌而出。
“您根本不知道他小时候有多乖！多听话！
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一步都不肯离开我，整天跟在我后面，‘姐姐’、‘姐姐’地叫，声音又软又糯……”
她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仿佛陷入了对往昔偏执的回忆里，语气也越来越激动：
“可是现在呢？！他长大了，翅膀硬了！‘姐姐’也不叫了，开始嫌弃我了！
觉得我没用了，嫌我烦了，嫌我管得多了！他还学会凶我了！他刚才就凶我！是您没看到！”
她越说越激动，突然转过身，挥舞着拳头，一下下地捶打在岁安的肩膀和胸膛上。
只是力道之下岁安甚至没感受到疼痛。
“我宁愿……我宁愿你永远都长不大！”
她几乎是喊出来，喊出了心底最扭曲的愿望。
“就那样小小的，只会跟着我，只听我一个人的话！
那样你就不会想离开我！不会为了那些破石头凶我！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你本来都是我的！”
清欢的话震得苏绣娘耳膜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状若疯魔的身影，简直无法将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与自己记忆中那个温柔乖巧的徒弟联系起来。
这些年……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原以为只是两个孩子相依为命，情愫暗生，走了岔路，却万万没想到，清欢的内心已经到达这种地步……
与苏绣娘的震惊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岁安的司空见惯。
清欢那番足以让任何外人骇然的话语，落在他耳中，虽然也激起了一丝波澜，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
她口不择言的样子，他早已见惯了。
他像是处理一件习以为常的麻烦一样，伸出手抓住了清欢那双还在拍打他的手，将她整个人从提溜起来，迫使她面对自己。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强硬。
“闹够了没有？”
岁安的声音冷冷的，带着审视。
被强制住动作，清欢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猛地一窒。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对上岁安那毫无波动的眼神，混沌的大脑终于开始慢慢恢复一丝清明。
刚才……自己说了什么？
宁愿他长不大？
她……她怎么会说出来？
恐慌取代了之前的委屈和愤怒。
她看着岁安冰冷的脸色，又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苏绣娘那震惊而苍白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不行，不能这样，不能让师父觉得她是个疯子，不能让岁安……更讨厌她！
她猛地低下头，避开岁安的视线，手腕在他钳制下微微扭动，声音哆哆嗦嗦，带着极力想要挽回的仓皇和讨好：
“岁安……对、对不起……我……我刚才都是胡乱说的……是气话……
你……你别放在心上，别在意……”
她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那嘴角抽搐的弧度比哭还难看。
岁安没有松开手，也没有回应她的道歉，只是依旧用那种冷冷的眼神看着她。
清欢在他的沉默注视下，越来越心慌。
她明白了，岁安要的不只是对她个人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