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赵普的粮草大考
当韩冲的侦察司在暗影中编织情报网络，庞万春的作战司磨刀霍霍准备迎接血战之时，帮源洞内，一场无声却同样关乎生死存亡的“战役”，正在后勤司首领赵普的领导下，以一种近乎苛刻的精确和沉重的压力，全面展开。这场战役的胜负，不取决于刀剑的锋利，而取决于粮食的消耗速度与补给能力之间的残酷赛跑。这便是赵普面临的“粮草大考”。
童贯大军压境，铁桶合围之势已成。外部补给线几乎被完全切断，仅靠张顺“潜影组”通过那条危机四伏的秘密水道进行的小规模、高风险的物资偷运，对于洞内数千张需要吃饭的嘴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帮源洞，彻底成为了一座孤岛，而岛上的存粮，是决定所有人能支撑多久的生命线。
后勤司的“官署”，设在洞内一处干燥通风、有数个天然石室相连的区域。这里没有作战区的肃杀之气，也没有侦察司的神秘氛围，有的只是堆积如山的粮袋、一排排标注着数字的竹简、算盘珠子的急促噼啪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混合了谷物、干菜和淡淡霉味的独特气息。赵普，这个年近四旬、面容清癯、眉头常年微锁的中年人，正伏在一张巨大的石桌上。桌上铺开的，不是军事地图，而是一张用炭笔精心绘制的、写满了密密麻麻数字的表格——天策府全员口粮消耗预算总表。
油灯的光晕下，赵普的手指顺着表格上的项目逐行移动，不时停下来，用一支细毛笔沾了朱砂，在某个数字上做个标记，或是拿起算盘飞快地拨弄一番，然后在一个小本子上记录下结果。他的脸色凝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王司吏，再核对一遍丁字号粮窖的黍米存量，要精确到升！”赵普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不容置疑的严厉。
“是，司长！”一名年轻的书办连忙拿起竹尺和量器，带着两个人快步走向旁边一个用石板封堵的严严实实的洞口。
“李司库，伤兵营今日的额外米粮和油脂配给发放记录，拿给我看。”赵普又转向另一人。
洞内的后勤人员个个行色匆匆，表情严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高效的气氛。每个人都清楚，他们手中的算盘和账本，其重要性不亚于前线将士手中的刀枪。
片刻之后，王司吏回来禀报：“司长，丁字号粮窖黍米实存一百五十七石又三斗四升，与账目相符。”
赵普点了点头，在小本子上划掉一项。这时，负责统计人口的司吏送来了最新名册：“司长，截止今日卯时，洞内在册人员共计三千七百八十二人，其中战兵一千零九十六人，辅兵及工匠五百三十三人，军眷及老弱两千一百五十三人。另，伤兵营现有重伤需特殊照顾者四十七人。”
“三千七百八十二人……”赵普喃喃自语，手指在算盘上又是一阵疾走，最终得出了一个数字。他看着那个数字，眉头锁得更紧了。这个数字，代表着每天最基本的口粮消耗底线。而库存的总粮草，在经过之前的消耗和最近一次缴获补充后，是一个固定的、且正在不断减少的数字。
两者相除，得出的天数，就是帮源洞理论上能够支撑的极限时间。这个数字，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赵普的心头，也压在所有知情人心中。
“司长，”一名老成持重的司库低声问道，“是否……再次降低每日配给额度？现在战兵每日尚有六合米，辅兵四合，眷属三合，若再减……”
赵普抬起手，打断了他。他何尝不知道降低配给是延长生存时间最直接的办法？但作为后勤主管，他更要考虑士气和人心的承受极限。长期饥饿会导致体力下降、疾病滋生，更可怕的是会引发绝望和混乱。尤其是在面临大战的关键时刻。
“配给额度……暂维持不变。”赵普沉吟良久，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但从即日起，所有配给粮，掺杂三成晒干的野菜末和麸皮！同时，通告全洞，非常时期，粮食金贵，任何人不得浪费一粒米！违令者，严惩不贷！”
这是他在保证基本热量和维持士气之间，能找到的最佳平衡点。掺杂野菜麸皮，看似分量没变，实则降低了纯粮食的消耗速度。
命令迅速下达。很快，洞内各处升起炊烟，大锅里的粥变得比以前更加粘稠，颜色也更深，散发着一股野菜的清香和麸皮的粗糙感。没有人抱怨，经历了之前的饥荒和眼前的围困，所有人都明白粮食的珍贵。战士们默默地喝着粥，准备迎接战斗；妇孺们小心地刮干净碗底，没有人浪费。
但赵普知道，这远远不够。节流，只能延缓死亡的到来，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必须开源！
“组织人手！”赵普站起身，语气坚决，“除必要的值守和作战人员外，后勤司所属，并动员所有能动的眷属老弱，由熟悉山林的老人带队，每日分批、分区域，出洞采集一切可食用的野菜、野果、菌菇！记住，避开官军巡逻路线，注意安全！”
“可是，司长，洞外危险……”有人担忧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赵普斩钉截铁，“饿死和战死，都是死！冒险采集，尚有一线生机！要快，要在官军完成合围、巡逻更加严密之前，尽可能多地储备！”
大量的采集队伍被组织起来，在少量武装人员的保护下，利用清晨、黄昏等视线不佳的时段，悄然出洞，像梳子一样梳理着帮源洞周边山岭的每一个角落。荠菜、马齿苋、蒲公英、各种认识的、不认识的但经验证无毒的蘑菇、野山药、野果……所有能入口的东西，都被小心翼翼地采集回来，然后由后勤司的妇人们进行分拣、清洗、晾晒或腌制储存。
洞内空地上，很快铺开了一片片晾晒的野菜，空气中弥漫着植物汁液和阳光混合的气息。赵普每天都会亲自检查采集回来的成果，脸上却难见喜色。这些野菜野果，只能作为补充，热量低，饱腹感差，无法替代主食。而且，周边的资源也是有限的，随着采集范围的扩大和频率的增加，收获会越来越少，风险会越来越大。
他回到石桌前，再次拿起算盘，将每日采集的“野菜单位”折算成一定的粮食当量，加入库存总量，重新计算那个至关重要的“生存天数”。数字似乎好看了一点点，但依然不容乐观。
夜幕降临，洞内点起灯火。赵普独自坐在石桌前，望着跳跃的火苗，心中思绪万千。他想起了圣公将后勤重任托付给他时的信任，想起了洞内数千双充满期盼和依赖的眼睛。他知道，自己肩上担着的，是数千条人命的重量。
“必须撑下去……一定要撑到转机出现的那一刻。”赵普握紧了拳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这场粮草大考，他不能输，也输不起。他必须用尽一切办法，精打细算，千方百计，为天策府，为这洞内的每一个人，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时间，就是生命，就是希望。而希望，往往就诞生于最极致的坚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