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阮氏三雄的归宿
阮小二醒了。
也不能算醒,就是迷迷糊糊感觉到自己在晃。他使劲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小渔船的船舱里,船板湿漉漉的,一股鱼腥味混着血腥味直冲鼻子。
他想坐起来,浑身跟散了架似的疼。低头一看,身上缠满了脏兮兮的布条,布条都渗着血,看样子伤得不轻。
舱口透进光来,他听见外头有人在说话。
“二哥还没醒?”是阮小五的声音。
“没呢。”阮小七的声音,“烧倒是退了,就是老不睁眼。老张头说,那一刀砍得深,伤了筋骨,得养三五个月。”
阮小二挣扎着喊:“小五……小七……”
舱口探进两颗脑袋,果然是阮小五和阮小七。两人都挂了彩,阮小五额头裹着布,阮小七胳膊吊着,脸上都是憔悴。
“二哥!你可醒了!”阮小七眼圈一红。
阮小五也松了口气:“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咱们……这是在哪儿?”阮小二问。
阮小七和阮小五对视一眼,都不说话了。阮小二心里一沉,撑着坐起来,探头往舱外看。
船停在一条小河汊里,两岸都是芦苇。周围还拴着几条破船,船上或躺或坐,有二三十个弟兄,个个带伤,垂头丧气。远处能看到城墙的影子——那是杭州城。
“咱们……败了?”阮小二嘶哑着问。
阮小五点点头,把水袋递给他:“败了。水军弟兄,十不存一。船都被烧了,就剩下这几条小船。”
阮小二灌了几口水,脑子里慢慢想起些片段。
五天前,梁山主力溃败,他们兄弟三个带着水军残部想从水路突围。在钱塘江口,碰上了“大炎”的水军。领头的是两条汉子,一个叫李俊,一个叫张顺,都是水里的好手。
双方在江上恶战一场。阮家兄弟虽然勇猛,可船破船乏,渐渐落了下风。混战中,阮小二被李俊一篙扫中后背,摔进江里。阮小五想去救,被张顺缠住。阮小七拼死抢回二哥,可自己也挨了一刀。
后来他们就逃进这条小河汊,躲到现在。
“李俊……张顺……”阮小二咬着牙,“这两个狗贼,投了方腊,反过来打咱们!”
阮小七叹气:“也怪不得人家。咱们梁山自己不争气,败成这样……”
正说着,芦苇丛里传来划水声。几条小船钻出来,船上站着人。打头的正是李俊和张顺!
阮小七抄起鱼叉就要拼命,被阮小二按住:“别动,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李俊和张顺的船停在十丈外,不再靠近。李俊抱了抱拳:“阮家三位哥哥,伤可好些了?”
阮小二冷冷道:“死不了。你们是来赶尽杀绝的?”
“不敢。”张顺说,“我们是来请三位哥哥上岸的。”
“上岸?送我们去见阎王?”
李俊苦笑:“阮二哥说哪里话。大王有令,凡是梁山弟兄,一律不杀。三位哥哥是水上的好汉,大王敬重得很,特意嘱咐我们,要好生相待。”
阮小二不信:“方腊有这么好心?”
张顺认真道:“阮二哥,不瞒你说,起初我们也不信。可这半个月看下来,大王确实是仁义之主。林冲、花荣、关胜、呼延灼……这些梁山的头领,现在都好端端的,不但没受苦,还给安排了差事。林教头在练兵,关将军在训马,花荣在教箭法。大王说了,英雄不问出处,只要有真本事,他都重用。”
阮小五忍不住问:“那你们……现在做什么?”
“我还是干老本行。”李俊说,“现在是‘大炎’水军副统领,掌管钱塘江水师。张顺兄弟是水军校尉,负责训练水鬼队。”
阮小七眼睛一亮:“水鬼队?”
“对。”张顺说,“专门练潜泳、凿船、水底作战的。大王说了,将来要打水战,没一支过硬的水鬼队不行。现在招了三百多人,天天在江里练。”
阮家兄弟都不说话了。他们是打鱼的出身,一辈子在水里讨生活。听到“水鬼队”三个字,心里直痒痒。
李俊看出他们的心思,继续说:“三位哥哥,你们的本事,我们都知道。阮二哥沉稳,阮五哥机灵,阮七哥勇猛。这样的将才,不该窝在这小河里烂掉。不如上岸去,看看大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是觉得不行,再走也不迟。”
阮小二盯着他:“你给我们担保?”
“我担保。”李俊拍胸脯,“三位哥哥要是有半点闪失,我李俊提头来见!”
张顺也说:“阮家哥哥,咱们都是水里讨生活的汉子,说话直来直去。大王真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他连童贯的降将都用,何况是你们这样的好汉?”
阮小二看向两个弟弟。阮小五点点头,阮小七也点头。弟兄三个心意相通:与其在这烂死,不如赌一把。
“好。”阮小二说,“我们就跟你去看看。”
李俊大喜:“三位哥哥稍等,我这就叫人送衣服、伤药过来。”
半个时辰后,阮家兄弟换了干净衣服,伤口也重新包扎过,坐上李俊的船,往杭州城去。
路上,李俊和张顺说了很多。说方腊怎么整顿水军,怎么打造新船,怎么训练水兵。还说方腊有个雄心壮志——要建一支能出海的大舰队,将来开拓海疆,通商万国。
阮家兄弟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打了一辈子鱼,最远就到过舟山。出海?开拓海疆?想都不敢想。
船到码头,阮小二又是一惊。码头整整齐齐停着几十条战船,有大有小,都刷着统一的油漆,挂着“炎”字旗。工匠们在修补船只,水兵们在操练,号子声响亮。
“这些船……都是新造的?”阮小五问。
“一半是新造的,一半是缴获的。”张顺很自豪,“大王拨了专款,在江边建了船坞。现在一个月能造两条中型战船。再过半年,咱们水军就能焕然一新。”
正说着,有人喊:“李统领!张校尉!大王来了!”
众人回头,看见方腊带着几个人走过来。方腊没穿龙袍,就一身布衣,像个普通的渔民头子。
“阮家三位好汉,久仰久仰。”方腊抱拳,很客气。
阮小二兄弟赶紧还礼。
方腊上下打量他们,点点头:“嗯,伤得不轻。胡大夫!”
一个老大夫应声上前。
“带三位好汉去医馆,用最好的药,务必治好。”方腊吩咐。
胡大夫领命,阮家兄弟却不动。阮小二说:“大王,我们……”
“治伤要紧。”方腊摆手,“其他的,伤好了再说。李俊,你陪着。”
“是!”
阮家兄弟被送到城里的医馆。医馆很大,分男女,分内外科。伤员很多,有“大炎”的兵,也有梁山的降兵,都一视同仁。胡大夫亲自给他们诊治,用的都是上好的金疮药,还开了滋补的汤药。
“这药……很贵吧?”阮小七忍不住问。
胡大夫笑了:“再贵也得用。大王说了,将士的命最金贵,多少钱都值。”
在医馆住了三天,兄弟三个的气色好了很多。李俊和张经常来看他们,有时候带来水果,有时候带来军中消息。
第四天,方腊又来了。这次他带来一张大海图。
“三位好汉,你们看看这个。”
阮家兄弟围过去看。图上画的是东海、南海,标着许多岛屿、港口、航线。有些地方他们认识,有些地方听都没听过。
“这是……海图?”阮小二问。
“对。”方腊指着图,“从杭州出海,往南可以去琉球、吕宋,往东可以去日本、高丽。这些地方,有香料,有木材,有金银,还有咱们需要的硫磺、硝石。”
他顿了顿,看着阮家兄弟:“我想建一支远洋船队,去这些地方贸易,也去探索新航路。可咱们现在的水军,只能在江河里扑腾,出不了海。我需要懂水的人,真正懂海的人,来帮我。”
阮家兄弟心跳加快了。他们是渔民,对海有天生的向往。可一辈子困在梁山泊,最大的愿望也就是多打点鱼。现在有人告诉他们,可以驾着大船出海,去那些只在传说里听过的地方……
“大王,”阮小二喉咙发干,“我们……我们只打过鱼,没出过远海。”
“没出国可以学。”方腊说,“我已经派人去泉州、广州,请老船工、老水手。等把人请来了,咱们一起学,一起练。三位好汉,你们愿不愿意跟我干这件大事?”
阮家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阮小七第一个忍不住:“二哥,干吧!一辈子窝在梁山泊有什么意思?出海!去见识见识大世面!”
阮小五也点头:“是啊二哥,咱们的本事在水里,就该干水里的事。”
阮小二看着两个弟弟,又看看方腊,最后看向那张海图。图上那片蓝色的大海,仿佛在召唤他。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爹带他们兄弟第一次出海打鱼。那天风浪很大,爹说:“小子们,记住了,咱们阮家的人,生在水里,死在水里。但咱们的眼睛,要看得比水远。”
这些年,他们眼睛只看得到梁山泊,看得到钱塘江,却忘了外面还有大海。
“大王,”阮小二单膝跪地,“阮小二……愿为大王效命!”
阮小五、阮小七也跟着跪下:“愿为大王效命!”
方腊扶起他们:“起来!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大炎’水军的统领、副统领、校尉。月俸三十两,配宅院,配亲兵。先养伤,伤好了就开始做事。”
兄弟三个站起来,眼眶都红了。他们想起梁山,想起宋江。宋江对他们不错,可宋江从来没问过他们想干什么,能干什么。宋江只要他们打仗,杀人,劫掠。
方腊不一样。方腊看见他们的本事,给他们指了一条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路。
离开医馆,兄弟三个被带到新分的宅院。三进院子,兄弟三人一人一进。家具齐全,被褥崭新。院里还有个小池塘,养着几尾鲤鱼。
阮小七绕着院子转了三圈,咧嘴傻笑:“哥,咱们……也有自己的宅子了?”
阮小二点点头,心里感慨万千。他们阮家,世代打鱼为生,住在水边的茅草屋里。后来上了梁山,也是挤在简陋的营房里。从来没想过,能有自己的宅院,有自己的前程。
晚上,李俊和张顺来喝酒。五人围坐一桌,酒过三巡,话匣子都打开了。
李俊说:“三位哥哥,不瞒你们,我刚降的时候也心虚。可这半个月看下来,大王是真要干大事的人。他不光要打天下,还要治天下。咱们这些水里讨生活的,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张顺也说:“是啊。在梁山,咱们就是土匪水寇。在这儿,咱们是正经的水军将领。将来船队出海,咱们的名字,说不定能记在史书上!”
阮家兄弟听得热血沸腾。他们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们知道,跟着这样的人干,痛快!
夜深了,李俊和张顺告辞。阮家兄弟送出门,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院里,三兄弟站在池塘边,都不说话。
许久,阮小二开口:“小五,小七,咱们……选对了吗?”
阮小五说:“二哥,我觉得选对了。方腊给咱们的,是宋江给不了的。”
阮小七也说:“对!宋江只要咱们替他卖命,方腊给咱们前程!”
阮小二点点头,望着满天星斗,突然笑了。
“爹,”他轻声说,“您说得对,咱们阮家的人,眼睛要看得比水远。儿子现在看到了,看到大海了。”
夜色深沉,星光灿烂。
三兄弟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