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如同林海此刻沉入谷底的心。信息已发出,指向沈峰那个理论上绝对安全的频道。但他不确定这信号是否真的能穿透无形中可能存在的屏蔽,更不确定回应何时会来,甚至……会不会来。
“身份可能暴露。”
这六个字打出去,意味着他苦心经营的“陈默”这个身份,可能已经成了一张废纸。也意味着,沈峰为他构筑的、看似坚固的证人保护壁垒,出现了裂缝。
那个诡异的电话,那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像一条毒蛇,咬碎了他最后一点侥幸。
他不能再待在这个公寓里。这里是明处的靶子。
没有时间收拾任何行李——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值得收拾的。除了身上这把刀,这个硬盘,以及口袋里仅有的少量现金和那张伪造的、或许已经失效的身份证。
他拉开房门,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老旧的声控灯因他的脚步而昏黄地亮起。他没有坐电梯,而是沿着布满灰尘和涂鸦的消防通道快速向下,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引起空洞的回响。
雨水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垃圾箱隐约的酸腐味,扑面而来。街道湿漉漉的,霓虹灯招牌在水洼里投下扭曲破碎的倒影。夜已深,但这座港口城市从不真正沉睡,仍有零星的车辆和行人。
林海拉紧夹克领口,将帽檐压到最低,汇入稀疏的人流。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遵循着在岛上练就的本能——不断移动,利用人群和复杂环境隐匿行踪。
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如同雷达般扫描着四周。每一个与他擦肩而过的行人,每一辆缓慢驶过的汽车,街角阴影里每一个可能的藏身点……都成为他警惕的对象。
走过两个街区,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玻璃反光里,他瞥见了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深色夹克、戴着棒球帽的男人,在他身后大约五十米处,看似随意地踱步,目光却时不时地扫过前方,像是在寻找什么。
不是巧合。
林海的心脏微微一缩,但脚步未乱。他加快步伐,拐进了一条更狭窄、灯光也更昏暗的小巷。巷子里堆放着废弃的纸箱和垃圾桶,气味难闻。
他借助垃圾桶的阴影迅速蹲下,屏住呼吸。
几秒钟后,那个棒球帽男人出现在了巷口。他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是否跟进来。他拿出手机,低声说了句什么。
不是一个人。他们有通讯。
林海不再犹豫。他猛地从阴影中窜出,不是冲向巷口,而是朝着巷子深处更黑暗的地方狂奔!
“他跑了!”身后传来男人的低喝和急促的脚步声!
林海不顾一切地向前冲,肺部火辣辣地疼,右肩的旧伤在剧烈运动下再次传来抗议。巷子尽头是一堵近三米高的砖墙,墙上布满了滑腻的苔藓。
没有退路!
他回头瞥了一眼,那个棒球帽男人已经追进了巷子,手里似乎多了一截短棍之类的武器。巷口,另一个身影也出现了,形成了夹击之势。
林海一咬牙,加速助跑,在即将撞墙的瞬间猛地跃起,左脚在湿滑的墙壁上狠狠一蹬,右手同时闪电般伸出,五指死死抠住了墙头边缘粗糙的砖缝!受伤的右肩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几乎脱手!
他闷哼一声,凭借强大的臂力和求生意志,硬生生将身体拉了上去,翻身滚过墙头!
“砰!”下方传来身体撞在墙上的闷响和恼怒的咒骂。
林海不敢停留,落地后甚至没有看清墙这边是什么环境,便再次发力向前冲去!
墙这边是一片待拆迁的废弃厂房区,断壁残垣,杂草丛生,没有任何灯光。这反而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他在瓦砾和荒草间穿梭,像一只受惊的鹿,凭借微弱的月光和远处城市的光害辨别方向。身后的追兵似乎也被高墙暂时阻隔,叫骂声和脚步声变得模糊。
但他知道,他们不会放弃。猎犬既然已经嗅到了气味,不撕下块肉绝不会松口。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找到一个真正可以藏身的地方。
穿过废弃厂区,前方出现了一条相对宽阔、但依旧僻静的后街。街边停着几辆落满灰尘的废旧汽车。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加密手机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是沈峰的回复?!
林海心中一动,迅速躲到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后面,借着车体的阴影,掏出手机。
屏幕上只有一行简短的、同样经过加密的信息:
【信号确认遭干扰。安全屋c已失效。前往‘渔市’,找‘老鬼’。暗号:‘潮水退了’。提供临时庇护。后续指令待定。谨慎。】
信息末尾是一个位于城市另一端、靠近老旧渔港的地址。
沈峰收到了他的信息!但确认了信号被干扰,意味着他的位置在发出信息时就已经可能暴露!安全屋c(很可能就是他刚才逃离的公寓)被标记为失效!
唯一的好消息是,提供了一个临时的落脚点——“渔市”的“老鬼”。
没有时间犹豫。这是目前唯一的指引。
林海删掉信息,将手机调至静音,深吸一口气,辨明方向,再次潜入阴影之中。
“渔市”是这座城市最早形成的区域之一,如今虽然衰落,但依然鱼龙混杂,充斥着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和隐匿在灰色地带的人物。对于需要消失的人来说,那里确实是理想的藏身之所。
但同样,那里也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林海避开主干道,在复杂的小巷、废弃的工地和昏暗的居民区之间穿行。他像一道灰色的幽灵,利用一切可能的掩护,不断变换路线,迂回向着渔港方向靠近。
一个多小时后,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浓烈的、属于海港的咸腥味和鱼虾腐烂的独特气息。低矮老旧的房屋紧密相连,窗户大多昏暗,街道狭窄而湿滑,路灯稀疏且光线昏黄。这里就是“渔市”。
按照地址,他找到了一家门脸破败、连招牌都没有的小铺子。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昏黄的光,隐约能听到老旧电视机的嘈杂声。
林海在门口停顿了片刻,调整了一下呼吸,将潜水刀的刀柄握在顺手的位置,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店内空间狭小,堆满了各种渔网、缆绳、铁桶和散发着鱼腥味的木箱。一个头发花白、身材干瘦、穿着油腻帆布围裙的老头,正背对着门口,就着一碟花生米,看着一台雪花点密集的小电视机。
听到门响,老头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和海风刻下的痕迹,一双眼睛却异常浑浊,仿佛蒙着一层白翳,但林海却感觉那浑浊之后,似乎有针尖般的光芒一闪而过。
“买什么?”老头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林海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出暗号:“潮水退了。”
老头拿着花生的手微微一顿,浑浊的眼睛盯着林海,上下打量了他几秒钟。店内一时间只剩下电视机里模糊的戏曲唱腔。
“退了啊……”老头嘟囔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他放下花生,用围裙擦了擦手,指了指店铺后面一道挂着脏兮兮门帘的小门,“后面,楼梯下,有个地方。自己收拾。没事别出来。”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询问,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好奇。
林海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
他掀开门帘,后面是一条通向二楼的狭窄木楼梯,楼梯下方果然有一个极其低矮、仅能容人弯腰进入的三角形空间,里面堆着些杂物,散发着霉味和灰尘气。
这就是“临时庇护所”。
林海没有挑剔,弯腰钻了进去,将杂物稍微清理出一块能坐下的地方。空间逼仄,空气污浊,但至少,暂时脱离了街面,有了一个喘息的角落。
他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剧烈运动后的疲惫和伤口的不适如同潮水般涌来。他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老头的电视机声音依旧,偶尔有车辆从远处的街道驶过。
暂时安全了吗?
他不知道。沈峰提到的“信号干扰”和“安全屋失效”像两根刺,扎在他的神经上。对手的能量,远超他的想象。他们不仅能找到他伪装的身份,甚至可能渗透或监控了部分官方渠道。
“老鬼”是什么人?沈峰布下的另一枚暗棋?还是某个游离于各方势力之外、只认钱或某种规则的灰色人物?
他无从得知。他只能选择相信沈峰的安排,哪怕这安排本身也充满了不确定性。
他从怀里拿出那个油布包裹的硬盘,在黑暗中摩挲着它冰冷的外壳。阿娣留下的坐标,那个位于边境废弃工业区的地址,像一团迷雾,笼罩在心头。
去,还是不去?
现在自身难保,前有追兵,后有谜团。
但冥冥中,他有一种感觉,阿娣指引的方向,或许是打破目前僵局的关键。她不会给他一个无用的坐标。
加密手机在口袋里沉默着,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后续指令”。
林海闭上眼睛,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调整着呼吸,积蓄着体力。
猎犬在门外徘徊,阴影在四周笼罩。
他如同被困在风暴眼中的孤舟,短暂的平静之下,是更加狂暴的、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
他的手指,再次握紧了刀柄。
等待。在黑暗中,等待下一个行动的时机,或者……等待猎犬破门而入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