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级骨阶硌得脚底生疼。
我抬眼,雾霭突然像被扯开的破布,山顶景象劈头砸进瞳孔——哪有什么仙宫琼阁?
不过一座塌了半片顶的石殿,青石板缝里爬满锈红的钥根,像无数条被剥了皮的血管。
门楣上挂块烂木头,“地仙祠”三个字被虫蛀得缺胳膊少腿,倒像在嘲笑谁的痴心妄想。
七道影子跪伏在殿前。
他们穿着和我一样的灰布道袍,后颈都凸着青灰色的骨节,手里攥着的青光钥匙正往地下钻,在我们脚边连成个发光的环。
可他们不再念那些“恭迎上仙”的鬼话了,七张嘴同时开合,声音像生锈的齿轮磨在一起:“第八代,当献心启门。”
我喉咙发紧。
殿里传来“咚、咚”的动静,和胸口心噬分身的跳动严丝合缝,像两个被红绳捆在一起的钟摆。
护魂纱突然在颈间发烫,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绣着并蒂莲的旧帕子,七年来第一次自己往上缩,裹住我半张脸。
“历代守钥,皆自愿赴死。”为首的无脸人抬了抬下巴,他的脖子发出碎瓷般的响,“汝既至此,当行叩首礼,继任第八代。”
话音未落,膝盖突然像被压了块磨盘。
我踉跄一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不是普通的压力,是符阵在抽我的骨血。
余光瞥见七把钥匙的光更亮了,每道青光都缠上我的脚踝,像要把我按进地里当桩子。
“自愿?”我咬着牙笑,嘴里的血腥味突然浓得呛人,“周承安的女儿被沉了井,柳素贞的丈夫被活埋在碑下,他们的‘自愿’,是你们拿家人的命逼出来的吧?”
石殿里的心跳声猛地快了半拍。
无脸人们的肩膀开始发抖,他们的手背上浮现出和我一样的图腾纹路,只是更淡,像被水冲过的墨迹。
为首者的喉咙里滚出嘶鸣:“叩首!”
膝盖弯到三十度的时候,护魂纱“唰”地绷直了。
帕子上的并蒂莲突然活了,金线绣的花瓣根根竖起,像母亲当年举着菜刀护在我身前时,炸起来的头发。
我摸了摸那方帕子,指尖触到针脚里的血渍——是她被砍断手腕前,最后一针一线缝进去的。
“我娘替我活了七年。”我对着石殿喊,声音震得耳骨发疼,“她被捅了十三刀,血把煎饼摊的铁板都染红了,就为了让我能多喘口气。不是为了让我今天来给你们磕头当狗的!”
我扯下护魂纱,用尽全身力气砸向石殿门。
金线帕子擦过无脸人的头顶,他们突然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原来这些东西,怕的是活人留下的执念。
与此同时,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疼。
心噬分身终于按捺不住,“噗”地从心口冲出来,悬在我面前的黑晶滴着血,每滴都砸在符阵上,溅起刺目的火星。
殿里的本源突然抖了抖,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鸟。
“你们听着。”我抹了把脸上的汗,伸手攥住空中的黑晶,“这不是什么传承,是债。你们用九代人的血养了个怪物,现在——”我把黑晶往石殿方向一送,“该还债了。”
整座山都在晃。
石殿的墙皮大块大块往下掉,露出里面刻满的密文,全是“献祭”“血契”“锁魂”这些字眼。
七把钥匙同时发出哀鸣,“咔嚓”“咔嚓”断成几截,无脸人们的身体开始透明,最后变成了七团黑雾,散之前我看清了他们的脸——是碑上那些名字,周承安的皱纹,柳素贞的酒窝,第七代那个“陈”字,是个和我有三分像的年轻人,眼里全是不甘。
“轰——”
石殿的屋顶彻底塌了。
尘烟里,那口倒悬的石棺缓缓转了过来。
我眯起眼,看见石棺底部刻着张人脸,眉心有道裂痕,和我胸口心噬留下的印记分毫不差。
掌心里的黑晶突然不跳了。
它轻轻一颤,钻进我手背的图腾里,顺着血管往心脏淌,这次不是疼,是暖,像小时候发烧时,母亲用温毛巾敷我额头的温度。
野人山的风突然变了方向。
我听见远处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转头望去,漫山的树都在断,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劈开条路,露出山后密密麻麻的锈钥——原来这山底下,埋着九代人的冤魂。
归墟会的监控室里,所有屏幕同时黑了一瞬。
再亮起来时,血字爬满整个画面:“第八代守钥者——叛道。”
尘烟还没散。
那口倒悬的石棺擦着我脚边落地,棺盖上的石屑簌簌往下掉,露出一道新裂开的缝。
我蹲下去,手指刚碰到那道缝,里面就传来低低的、像婴儿啼哭般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