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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皮的胡须在晨风中抖了抖,我顺着它视线望过去——断崖边那团灰影正背对着我,双手深深插进湿润的泥土里,指缝间渗出几缕细弱的金光。

我放轻脚步走近,离他三步远时,风卷来他低哑的嗓音:“十三个新点……亮了。”

林晚的背微微弓着,曾经能看透因果的眼睛现在蒙着层白雾,可他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像在跟着某种只有他能感知的韵律起舞。

我蹲下来,看见他掌心的泥土里嵌着半片碎瓷,釉色和三年前他偷藏的那只茶碗一模一样——那是他最后能“看”见的颜色。

“不是你点的。”他突然转头,虽然看不见我,却准确地将脸转向我的方向,“昨夜那台破喇叭……”

我望着山脚下青山市渐次亮起的灯火,喉咙发紧。

凌晨三点在垃圾站拆广播时,我怎么也没想到,那声“孩子,回家吃饭了”会像颗滚进草堆的火星。

洗衣店老板娘把录下的声音刻进旧磁带,菜市场卖豆腐的老张用收音机外放时被三个晨练的老太太跟着哼,最离谱的是巷口修自行车的王大爷,举着漏风的铜哨吹了半宿,说“这调子像他娘哄他睡觉的哨声”。

“十二个家庭。”我摸出兜里的晶核碎片,最后一点灵光在掌心里温温的,“他们自发录了音,用手机、收音机、口哨……”

林晚的手从泥土里抽出来,指节上沾着深褐色的山泥,却在半空悬停着,像是想触碰什么。

“我能感觉到,”他的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那些点不烫,不像你以前用灵气硬凿出来的灼痕。它们软乎乎的,带着油盐酱醋的味儿。”

我喉咙突然发涩。

三年前在地下实验室,他被挖去双眼时还在笑,说“因果视界太亮了,照得人心慌”。

现在他说那些新点亮着油盐酱醋的味儿,倒像在说某种比灵气更珍贵的东西。

晶核碎片在舌下化开,像块化不开的糖。

我望着他眼尾新添的皱纹——这个总说“时间走得像漏沙”的人,终于能在晨光里数清时间的纹路了。

“你要走了?”他突然问,声音轻得像片雪。

山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我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被铁链锁在实验台上,却还能笑着说“哥,你闻见没?走廊尽头的茉莉开了”。

那时他的因果视界亮得刺眼,能看见三天后暴雨的走向,能看见我藏在枕头下的全家福。

现在他看不见,听不清,却能摸到地脉里最细微的震颤。

“我已经不在了。”我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没有心跳声,只有晶核碎片沉眠前最后的脉动,“但从今往后,每个敢做梦的人,都是我。”

林晚的手指在我心口顿了顿,突然笑出声:“你看,他们来了。”

我抬头,青山市的天空突然被刺目的红光划破。

归墟余党最后的疯狂——七大地脉节点的灵能炸弹倒计时,血红色的“09:58”就悬在市政府大楼上空,像滴要滴下来的血。

老皮“吱”地叫了声,窜进我怀里。

我能感觉到它的小爪子在发抖——三个月前它就是在节点一的下水道里,被弹片划破了耳朵。

“十分钟。”林晚的手指又插进泥土,这次泥土里渗出的金光更密了,“他们要把整座城和地脉一起炸碎,宁可毁掉也不愿松手。”

我摸了摸老皮的耳朵,那里还留着道淡粉色的疤。

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我会捏碎晶核冲下去,用灵气硬扛炸弹引信,用素缟裹住爆炸范围。

可上回这么做时,素缟化灰前最后擦过我脸的触感,像极了妹妹被凶手砍倒前,扑进我怀里时的温度。

“这次不做钥匙了。”我轻声说,“做种子。”

林晚的手在泥土里动了动,像是在给我鼓掌。

我盘坐在他身旁,闭眼前最后看了眼那片血红色的倒计时——08:37。

晶核最后一丝波动被我顺着地脉推出去,不是攻击,是心跳。

一下,两下……像婴儿在母体里最初的搏动,轻得像片羽毛,却准确叩击着每处藏着“谣”的角落。

洗衣店老板娘的录音机“咔嗒”一声,她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手指按在播放键上:“怪了,明明关了机……”

菜市场老张的收音机突然响了,他举着收音机往菜摊外走,路过卖鱼的王婶时,她正用杀鱼刀敲着不锈钢盆打拍子:“这调子……我奶哄我睡觉也哼过。”

巷口修自行车的王大爷举起铜哨,漏风的哨音混着收音机里的女声,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

六楼窗台,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趴在防盗网上,对着星空呢喃:“妈妈,是外婆的声音吗?”

十七道谣音顺着地下水脉往上涌,像十七条发光的鱼,在岩层里穿梭。

我能感觉到它们汇聚时的震颤——洗衣店的磁带音裹着洗衣粉香,菜市场的哼唱沾着芹菜叶上的露水,铜哨声里飘着王大爷旱烟的焦味,小女孩的呢喃带着草莓糖的甜。

倒计时跳到00:05时,第一枚炸弹所在的节点一——市中心地铁站下,突然响起合唱声。

“娃娃乖,睡觉觉——”

“月亮爬,星子笑——”

“外婆拍,歌谣绕——”

三十个刚下夜班的乘客,七个送孩子上学的老人,四个背着吉他的大学生,他们站在自动扶梯上,蹲在座椅边,扶着栏杆,声音越汇越响。

声波穿透岩层,撞在炸弹引信的灵能阵上,像把温柔的锤子,一下下敲碎那些扭曲的符纹。

我睁开眼时,天空的血红色倒计时正在消散。

最后一枚炸弹哑火的瞬间,节点七的地下传来闷响,老皮从我怀里探出头,用鼠语叽叽喳喳:“他们跑了,带着碎成渣的仪器跑了!”

林晚靠在我肩上,呼吸轻得像片云:“时间……走得真稳。”

天亮了。

晨雾漫过断崖,我起身时,他的手还搭在我衣角。

“别回头。”他说,“去看看他们。”

青山市的巷口,早餐摊的蒸汽裹着油香飘起来。

老板娘往每个碗里多打了个荷包蛋,围裙上沾着酱油点,笑得眼角堆起褶子:“今天梦到我妈了,她说天冷,让大家吃点热乎的。”

“你是神仙吗?”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碗问。

老板娘擦了擦手,把她的羊角辫理顺:“我不是神仙,我只是……没忘了她。”

野人山深处,我蹲在那株新破土的青芽前。

叶片上的脉络不是以前的曲谱,而是十七个不同的名字,用铅笔、口红、粉笔、蜡笔写的——第一个名字“阿缺”,是用带锈的铁钉划的,歪歪扭扭,像孩子的笔迹。

老皮蹲在芽尖上,突然用鼠语说:“它在长,很慢,很稳。”

我站起身,晨雾已经散了。

山脚下的城市里,有人在哼安魂谣,有人在给邻居送热粥,有人蹲在老墙根儿,用树枝在地上画歪歪扭扭的名字。

风里飘来饭香,混着若有若无的歌谣。

我摸了摸口袋——那里空了,晶核碎片沉眠了,素缟化灰了。

可我知道,我从来没这么“存在”过。

因为每个敢说“我记得”的人,都是我。

每个愿意唱“我记得”的人,都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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