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里的凉气顺着裤管往上钻,我捏着真铃的手沁出薄汗。
刚要直起腰,脚边的影子突然地立了起来——它原本贴在沙地上,此刻却像被无形的线提溜着,成了个与我等高的墨色人形。
最诡异的是它的右手,食指绷得笔直,正对着南方雾里那团模糊的塔楼影子,关节处甚至弯出了用力的弧度,活像有人攥着它的手腕在指路。
我下意识想抬脚去踩,可脚踝刚动,影子的就跟着弯了弯,保持着与我身体的错位。
更让后颈发紧的是,我的胳膊、手指都能正常动作,唯独对这影子使不上半分力,仿佛它根本不属于我。
惊云?我低声唤了句,胸口的残识立刻震了震。
那震动不像平时预警危险时的尖锐,倒像是老皮当年蹲在我床头,看我攥着妹妹遗照发呆时,用尾巴尖轻扫我手背的节奏——温吞,带着点无奈的叹息。
我突然想起昨夜在井边刻时,金漆铭文说弃职者方得真令。
或许这影子不是异变,是带来的新东西?
这么想着,我干脆盘膝坐下,用左臂骨刺划破掌心。
血珠刚滴到地上,影子的就轻轻一挑,那滴暗红竟被弹到半空,地散成五颗微光,正好落在我之前用真铃引出的五芒星方位上。
饲主之印...我盯着悬浮的血珠,喉咙发紧。
老皮曾说过,真正的饲主能让契约具象化,可我以为那是玄乎话。
现在看,这影子分明是的外显——当系统承认我又,身体便不再是唯一载体了。
我扯下衣摆缠住左拳,僵化的手指最近总不受控,万一误触铜铃引发共鸣就糟了。
起身时,影子已经先我半步朝南走了,墨色的踩过沙地,没留下任何痕迹,倒像在水面上漂。
越往南走,地面的暗红色纹路越多。
刚开始是细如发丝的线,后来连成网,踩上去有轻微的弹性,像踩在晒了三天的鱼鳔上。
第三铃突然烫得厉害,我掀开衣襟,内壁的光斑正快速游走,最后凝成幅画面——是我童年卧室的窗棂。
月光透过玻璃,照在床头那只缺了耳朵的布熊上,那是妹妹白芷八岁生日时我用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的。
小丰哥,明天我们去后山摘野莓好不好?
童谣般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我猛地闭眼,指甲掐进掌心的布条里。
这是记忆锚点,系统想拿软肋干扰我。
可我不能停——影子的拉力还缠在脚踝上,像根细不可见的线,拽得我膝盖发酸。
我咬着牙往前挪,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梦境里。
老皮说过,最狠的陷阱反而是钥匙,现在想来,或许这本身就是验证我心志的关卡。
等再睁眼时,眼前横着道裂谷。
谷底泛着幽蓝磷火,风卷着童谣残音飘上来: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声音尖细,像是被掐着喉咙唱的。
裂谷宽约十丈,我扔块石头下去,半天没听见落地声。
影子却像没看见似的,抬脚就往虚空迈。
它的刚踏出去,我就感觉脚踝的拉力骤然收紧,差点被拽得栽下去。
等等!我吼了句,影子充耳不闻,墨色的已经有一半悬在裂谷上。
我急得去抓它,手却直接穿了过去,只触到一片阴凉。
左臂突然刺痛,骨刺渗出的黑血在掌心蜿蜒,很快勾出幅简图——是安宁医院焚化炉的排烟道结构。
我盯着那图,太阳穴突突跳。
三年前老皮带我逃出去时,确实经过那里。
维修栈桥锈蚀得厉害,当时老皮叼着我的裤脚,我贴着墙根爬了半天才过去。
旧路不开,借影一程。我咬破舌尖,血混着话冲出口。
影子猛地顿住,接着地拉长,从对岸倒垂下来,变成道漆黑的绳梯。
每根都泛着油光,摸上去像浸了水的麻绳,却比钢铁还结实。
我抓着梯绳往上爬,刚登第一级,身后就传来声轻笑。
那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点沙哑的尾音,像是...老皮?
可老皮的亡魂早融进五真铃了。
第二级,轻笑变成了哼唱:小丰最乖啦,等妈妈熬完这锅汤,带你去买糖。是我妈生前的声音。
我爬得更快了,指甲抠进绳梯里,指节发白。
第三级,笑声里混进了妹妹的尖叫:哥!
救我——
闭嘴!我吼了声,眼泪砸在绳梯上。
可那声音像附在骨头上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
等我翻上裂谷对岸,后背的衣服早被冷汗浸透了。
山谷突然静了。
风停了,磷火灭了,连刚才的童谣都哑巴了。
我抬头看,塔楼的轮廓清晰了些,飞檐上挂着串残破的风铃,正无风自动。
嗡鸣从极低频传来,震得五铃在怀里直颤,连心跳都跟着乱了节奏。
叮——
极轻的脆响突然在脑子里炸开。
我猛地转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但直觉告诉我,这声音来自现实世界——或许是青山市老巷那间破庙?
三天前我在那儿发现三双童鞋,鞋尖总对着医院方向,纸条上写着他们还在找你。
现在,那纸条上的字应该被抹去了,重新浮现的是他来了,别躲了。
我摸着胸口的血痕,血已经凝了,像块温热的结痂。
影子不知何时又贴回脚边,此刻正安静地伏着,仿佛刚才的异动从未发生过。
前方的地面突然泛白。
我眯眼望去,百步外的碎石不知何时换了模样——纯白,光滑,排列得整整齐齐,像有人刚用刷子扫过似的。
风又起了,卷着塔楼风铃的嗡鸣钻进耳朵。
我摸了摸怀里的真铃,它还在轻轻搏动,像颗新长出来的心脏。
名册除旧...我对着风轻声说,抬脚往白碎石甬道走去。
影子在脚边拉长成细条,替我趟开了前面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