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阴差阳错地获得了剑琉璃的身体和大部分记忆，但他对剑琉璃过去所接触的人、所处的圈子、所建立的关系网络，几乎一无所知。
这些记忆对他来说，就像一座庞大无比、却未经编目整理的图书馆。他知道里面有他需要的信息，可当他想查找“那个在黑暗角落里的身影”时，却发现自己连搜索的关键词都没有！
剑琉璃可能是根据那个黑影一个不经意间的抬手，一个习惯性的停顿，甚至是一种独特的步伐节奏或气息感应，瞬间识别出来的。
这些细节，对于熟悉的人来说，如同黑夜中的灯塔一样鲜明。可对于夜天浩这个“外来者”，这些细节却隐藏在记忆的迷雾中，无法捕捉，无法解析。
他无法像搜索引擎那样，输入“身高约一米七五”、“走路微跛”、“喜欢在动手前捻手指”这样的特征去检索对应的嫌疑人。
因为在他的“记忆库”里，根本没有预先建立好关于剑琉璃社交圈的“人物数据库”。
他甚至无法确定，这个内鬼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记忆碎片里只有那个充满恶意的、模糊的轮廓，和剑琉璃滔天的怨恨与疑问。
“明明获得了剑琉璃的大部分记忆，我应该能够从记忆里找出来这个人才对。”
夜天浩用力揉着刺痛的太阳穴，感到无比的烦躁。
这种“答案似乎就在眼前，却隔着一层无法捅破的窗户纸”的感觉，简直令人抓狂。
这种认知上的壁垒，比苏明薇设置的任何体能或礼仪训练都更让他感到挫败。
训练至少有个明确的目标和努力的方向，而找出这个内鬼，却像是大海捞针，而且他还不知道那根“针”长什么样子。
“如果剑琉璃熟悉的人，那么对于苏明薇来说……”夜天浩的思绪自然而然地转到了苏明薇身上。
目前，从他接收到的记忆碎片来看，在剑琉璃过去的生活和战斗生涯中，出现频率最高、关系最亲密、信任度最高的人，无疑就是苏明薇。
她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是私下无话不谈的闺蜜，是能够将后背完全托付给彼此的生死之交。
苏明薇知道剑琉璃几乎所有的秘密，熟悉她的一切习惯和弱点。如果连剑琉璃都熟悉到能凭细微动作认出的人，苏明薇没有理由不认识，甚至可能同样熟悉。
那么，苏明薇知道内鬼的存在吗？
她知道剑琉璃是被极其熟悉的人背叛而死的吗？
夜天浩回想起苏明薇找到他（剑琉璃的身体）时的情景。她当时的情绪是真实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释重负的疲惫，以及深埋眼底的、不愿让“剑琉璃”看到的沉重与忧虑。
她似乎坚信剑琉璃的“失踪”并非意外，而是有阴谋，并且怀疑组织内部有内鬼，否则不会违抗军令，孤身一人冒险寻找。
从这点看，苏明薇至少是怀疑有内奸的。但她怀疑的对象是谁？她是否也已经从某些蛛丝马迹中，推测出了那个黑影的身份？
还是说，她也和现在的夜天浩一样，被困在信息的迷雾中，无法确定目标？
夜天浩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信任，这个词此刻变得无比沉重而讽刺。
剑琉璃信任那个黑影，换来的却是穿心一击。
那苏明薇呢？他能完全信任苏明薇吗？
尽管到目前为止，苏明薇一直在帮助他、训练他、保护他，甚至默许了他占据剑琉璃身体的事实，没有采取任何极端措施。
但她所做的一切，根本目的似乎是为了让“剑琉璃”这面旗帜重新竖起来，为了稳定东部军区，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在这个过程中，他夜天浩，这个意外闯入的灵魂，更像是一个不得不用的工具，一个需要被尽快打磨成“剑琉璃”样子的替代品。
苏明薇的温柔背后，是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布局和算计。她的保护，同时也是一种严密的监控和控制。
她需要“剑琉璃”活着，至少是“剑琉璃”这个符号活着。
如果……如果那个内鬼，是连苏明薇都必须顾忌，或者甚至……是她绝对意想不到、更不愿去怀疑的人呢？
比如，元老院中的某位实权人物？比如，军区内部位高权重的高级将领？或者……是苏家内部，与苏明薇关系密切的某人？
这个念头让夜天浩不寒而栗。
如果内鬼的身份如此敏感，苏明薇在查明真相之前，会选择告诉他这个“冒牌货”吗？
恐怕不会。她可能会选择暂时隐瞒，优先利用他完成“稳定大局”的首要目标。
甚至，在必要的时候，为了更大的利益，她是否会选择……牺牲掉他这个知晓部分真相的“不稳定因素”？
信任的基石，在这一刻开始动摇。
夜天浩意识到，他不能完全依赖苏明薇。找出内鬼，不仅仅是为了给剑琉璃报仇，也不仅仅是为了查明真相，更是为了他自己能够活下去！
一个隐藏在暗处、连SSR级女武神都能暗算的内奸，绝不会允许“剑琉璃”再次出现，哪怕这个“剑琉璃”是假的。
他夜天浩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那个内鬼的巨大威胁。
他必须靠自己，从剑琉璃庞杂的记忆碎片中，找出关于那个黑影的线索。
他重新闭上眼，不再试图抗拒，而是主动沉浸到那些不断涌现的记忆洪流中去。
他像一个耐心的考古学家，小心翼翼地梳理着每一片记忆的碎片，不再局限于那个黑暗的场景，而是扩展到剑琉璃生前的所有社交片段——与战友的聚餐、任务中的配合、军区的会议、甚至是一些私下的闲聊。
他重点关注那些能让剑琉璃产生“熟悉感”和“信任感”的人物。
留意他们说话的语气、习惯性的小动作、走路的姿态、使用的魂力属性……任何可能成为识别标志的细节。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且进展缓慢。记忆如同破碎的万花筒，光怪陆离，真假难辨。许多片段模糊不清，许多面孔一闪而过，难以捕捉。
但夜天浩没有放弃。他知道，这是目前唯一能破局的关键。能够脱离一切的掌控，获得自由或者说做回自己的关键。
同时，他对苏明薇，也必须重新调整策略。
依旧配合她的训练，努力扮演好“剑琉璃”，但在内心最深处，要保留一份警惕和自救的底牌。
苏明薇可以是盟友，但绝不能是唯一的依靠。似乎是感受到夜天浩的想法，剑琉璃的记忆碎片在剧烈的波动着，像是在反抗夜天浩的想法。
窗外的天色，渐渐由浓墨转向深蓝，预示着黎明将至。
夜天浩躺在床上，眼神却异常清明。身体的疲惫依旧，但精神的困倦已被强烈的危机感和求生意念驱散。
信任曾是利剑，也曾是软肋。想到此处，夜天浩的脑海里，浮现了楚藏锋那笨拙的身影。
“楚藏锋……”
他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那个傻小子，现在还在外面漫无目的地寻找吗？为了自己这个“已死”之人，他会不会真的闯出什么大祸？
还有爹娘……青石村……耗子那张狞笑的脸骤然浮现，杀意如同冰锥，刺穿了他暂时的迷茫。
他必须尽快掌控这具身体和力量！不是为了成为剑琉璃，而是为了夺回属于夜天浩的一切，为了保护那些他珍视的人！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将东部军区总部庞大的建筑群吞没其中。
只有零星几盏魂能灯，如同蛰伏巨兽疲惫的眼睛，在黑暗中散发出微弱而冰冷的光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连晚风都带着一丝不安的躁动，拂过训练场边缘那些叶片边缘已微微卷曲的剑刃草，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无数细碎的私语。
司令员龙震的办公室，厚重的防弹玻璃隔绝了外界的大部分声响，只留下室内令人窒息的寂静。
一盏古旧的青铜魂能灯放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一角，灯内镶嵌的淡黄色魂石稳定地散发着光芒，将龙震刚毅而此刻布满阴霾的脸庞映照得半明半暗。
他指尖一枚刻着苍龙徽记的金属印章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却沉闷的“笃、笃”声，每一下都仿佛敲在房间内另一人的心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