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云意殿,一反常态地没有响起宫人洒扫的细碎声响。
朱婉清斜倚在寝殿的窗边,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色,神情平静中带着一丝决然。
“娘娘,都安排妥当了。”秋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禀报,“太医署那边,王太医已经打点好了。他说会按照您的意思,向皇上回禀病情。”
朱婉清微微颔首,目光仍停留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海棠上:“皇上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昨夜皇上歇在贵妃处,今早才得知您身体不适的消息。”秋月顿了顿,压低声音,“听说皇上原本要亲自过来探望,但被贵妃劝住了,说您需要静养。”
朱婉清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
贵妃果然不会放过这个打压她的机会。
也好,正合她意。
“既如此,咱们就好好上一场。”她转身走向妆台,看着镜中略显苍白的脸,“去把脂粉都收起来,本宫今日要面圣。”
半个时辰后,皇帝果然还是驾临云意殿。
朱婉清身着素衣,未施粉黛,由秋月搀扶着起身迎驾。
“爱妃快快免礼。”皇帝见她脸色苍白,步履虚浮,连忙上前扶住,“朕听说你身子不适,怎么突然就病得这样重?”
朱婉清勉强站稳,声音虚弱:“臣妾也不知为何,昨夜突然头晕目眩,今早起来更是浑身无力。许是前日受惊过度,又染了风寒。”
她说话时,刻意让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眼神也显得涣散无力。
皇帝眉头微皱,转向随行的王太医:“皇贵妃的病情如何?”
王太医躬身回禀:“回皇上,娘娘脉象虚浮,气血两亏,确是受惊过度又感染风寒之症。需好生静养月余,切忌劳神动气,否则恐伤及根本。”
“月余?”皇帝有些惊讶,“需要这么久?”
“皇上,”朱婉清适时地轻咳几声,“臣妾这身子不争气,实在愧对圣恩。这段时日怕是不能侍奉皇上了,还请皇上恕罪。”
她说着,眼中泛起盈盈水光,更显得楚楚可怜。
皇帝见状,心下怜惜,柔声安慰:“爱妃说的什么话,养病要紧。朕会让太医署用最好的药材,务必让你尽快康复。”
“谢皇上隆恩。”朱婉清微微垂首,掩去眼中的算计。
待皇帝离去以后,秋月忍不住问道:“娘娘,为何要称病这么久?一个月不能侍寝,只怕后宫那些人更要得意忘形了。”
朱婉清直起身子,方才的虚弱之态一扫而空,眼神清明冷静:“本宫要的就是她们得意忘形。”
她走到窗前,看着皇帝远去的仪仗:“你可知道,昨日睿亲王递来消息,皇上已经开始疑心他为何屡次出现在本宫遇险的现场。”
秋月脸色一变:“这...”
“皇上生性多疑,如今睿亲王又因救本宫而受伤,这份疑心只会更重。”朱婉清淡淡道,“此时若本宫再得圣宠,岂不是坐实了皇上心中的猜疑?”
她转身,目光锐利:“况且,李崇明既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就说明他已经狗急跳墙。本宫若继续站在风口浪尖,只怕下次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秋月恍然大悟:“娘娘是要以退为进,暂避锋芒?”
“不错。”朱婉清点头,“本宫了,皇上就不会时时关注云意殿;睿亲王也能安心养伤,不必再为救本宫而涉险;至于李崇明。。。。。。”
她冷冷一笑:“他见本宫失势,必定会放松警惕。到时候,就是我们暗中调查的最好时机。”
接下来的日子,云意殿果然门庭冷落。
起初还有几位嫔妃前来探病,但见朱婉清整日卧床,面色苍白,说不上几句话就气喘吁吁,便也都失了兴致。
加之贵妃在宫中散布谣言,说皇贵妃此次病重,怕是再难恢复往日荣光,更是让那些见风使舵的宫人避之唯恐不及。
朱婉清乐得清静,白日里或是看书,或是写字,晚上则通过秋月与宫外传递消息。
这日深夜,秋月带着一封密信匆匆进来:“娘娘,睿亲王派人送来的。”
朱婉清接过信,就着烛光细看。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说是在朱府旧仆中找到一个关键人物,极可能知道当年真相,方便的时候可在云墨斋一见。
她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王爷的伤势如何?”她状似随意地问道。
“送信的人说,王爷的伤已无大碍,只是...”秋月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听说皇上近日对王爷颇为冷淡,前日军务议事,竟当着众臣的面斥责王爷办事不力。”秋月低声道,“朝中都在传言,说王爷失了圣心。”
朱婉清心中一紧。
果然,皇帝对睿亲王的疑心越来越重了。
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娘娘不必自责,”秋月看出她的心思,轻声安慰,“王爷既然选择相助,必定是权衡过利弊的。”
朱婉清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她知道萧煜为何甘愿冒险,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能辜负这份心意。
三日后,朱婉清以病情反复为由,请旨召娘家母亲入宫探视。
这是宫规允许的,皇帝很快准奏。
柳姨娘入宫时,朱婉清正靠在榻上,脸色苍白地喝着药。
见柳姨娘进来,她勉强撑起身子,声音虚弱:“母亲来了...”
柳姨娘看着她的病容,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面上却装出关切的样子:“娘娘怎么病成这样?可要好好保重身子啊。”
“劳母亲挂心了。”朱婉清轻咳几声,“女儿这次病得突然,只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想起母亲年事已高,女儿却不能常在膝前尽孝,心中实在愧疚。”
她说着,眼中泪光盈盈:“故而请母亲入宫,一是全了母女之情,二来...也是想请母亲帮女儿一个忙。”
柳姨娘警惕地看着她:“娘娘有何吩咐?”
朱婉清示意秋月屏退左右,待殿内只剩她们二人,才低声道:“女儿病中常梦到生母,她总说有什么东西留在府中,要女儿去取。女儿想着,或许是生母在天有灵,想要女儿为她做场法事。”
柳姨娘脸色微变:“姐姐去世多年,娘娘何必...”
“母亲,”朱婉清打断她,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女儿如今病体缠身,太医说这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若是不能丁却生母的心愿,只怕这病...是好不了了。”
她刻意拉长了尾音,目光紧盯着柳姨娘:“若是女儿一病不起,怕也不会好过吧?”
这话中的威胁再明显不过。
柳姨娘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咬牙道:“娘娘想要什么?”
“女儿听说,生母的遗物都收在府中库房。”朱婉清缓缓道,“女儿想请母亲帮忙,将生母的妆奁取来。那里面的首饰,女儿想请高僧开光,为生母祈福。”
柳姨娘明显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妾身回去就命人去找。”
“不,”朱婉清摇头,“生母的遗物,女儿不想经他人之手。还请母亲亲自去取,三日后送入宫中。”
她盯着柳姨娘的眼睛:“母亲应该明白,什么该动,什么不该动。”
柳姨娘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连忙低头:“妾身明白。”
送走柳姨娘后,秋月不解地问:“娘娘为何要让柳姨娘去取?她必定会暗中搜查夫人的遗物。”
“本宫就是要她搜。”朱婉清冷笑,“她若不做贼心虚,又怎会担心本宫从生母遗物中发现什么?”
她站起身,方才的病态一扫而空:“这三日内,你派人盯紧朱府。柳姨娘必定会有所动作。”
“娘娘是怀疑...”
“本宫怀疑,生母的遗物中,确实有他们想要隐藏的东西。”朱婉清目光深远,“而这一次,本宫要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当夜,秋月派去的人传回消息,柳姨娘回府后果然直奔库房,在已故大夫人的遗物中翻找了整整两个时辰。
“她可曾找到什么?”朱婉清问。
“据眼线回报,柳姨娘似乎找到了一本手札,翻阅后脸色大变,当即就烧毁了。”
朱婉清心中一紧:“可知道手札的内容?”
“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只隐约看到其中一页绘着奇怪的图案,像是一条蛇。”
蛇形图案!
朱婉清猛然想起萧煜给她看过的那个影阁杀手的标记。
“本宫知道了。”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继续监视,不要打草惊蛇。”
三日后,柳姨娘如期入宫,带来了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妆奁。
“娘娘,这就是姐姐当年的妆奁。”柳姨娘神色如常,眼中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
朱婉清接过妆奁,轻轻打开。
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首饰,珠光宝气,看得出原主人生前的尊贵。
她一件件仔细查看,最后拿起一支赤金点翠步摇。
步摇做工精细,但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
“生母的首饰果然精美。”朱婉清状似欣赏,手指却在步摇的机关处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步摇的簪身竟然从中裂开,露出里面中空的部分。
一张泛黄的纸笺飘然落下。
柳姨娘脸色骤变,伸手就要去抢,却被朱婉清抢先一步拾起。
纸笺上只有短短一行字:“李以幽兰相赠,其心可诛。若有不测,此物为证。”
字迹娟秀,正是朱婉清生母的笔迹。
朱婉清握紧纸笺。
这就是母亲留下的证据!
这就是李崇明毒害母亲的铁证!
她抬眼看向面如死灰的柳姨娘,声音冷如寒冰:“母亲,这件事,您是不是该给女儿一个解释?”
云意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朱婉清冰冷的面容和柳姨娘惨白的脸。
一场酝酿了十数年的真相,终于要大白于天下。
而此刻的朱婉清并不知道,就在她逼问柳姨娘的同时,睿亲王府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皇帝的贴身太监带着一队禁军,以“涉嫌结党营私”为由,请睿亲王萧煜入宫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