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窑堡兵工厂的各条战线高歌猛进,坦克的各大部件如同雨后春笋般,在各自的生产线上逐渐从图纸变为实体。而在这热火朝天的生产氛围中,荣克、田方等几位从延安来的工程师,却体验到了一种他们职业生涯中从未有过的、略带“奢侈”的烦恼。
想当初在东北的老厂,乃至后来在延安的艰苦岁月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常态。每一次设计,首要考虑的不是性能最优,而是“有没有材料”。一根合格的弹簧钢、一块尺寸合适的铜板、甚至是一桶像样的润滑油,都可能成为卡住整个项目脖子的关键因素。他们早已习惯了在极其有限的资源下,绞尽脑汁进行简化设计、寻找代用材料,每一个螺丝钉都得算计着用。
然而,在瓦窑堡,情况彻底颠倒了过来。
这天,荣克需要为那台V12坦克发动机设计和试制第一批活塞。活塞工作在高温高压的极端环境,对材料的强度、耐磨性、耐热性和重量都有苛刻要求。要是在以前,他可能只能找到一种相对合适的铸铁或者普通铝合金将就着用,性能大打折扣不说,寿命也堪忧。
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写了一张材料需求单,注明需要几种不同特性的金属材料来测试和筛选,让通讯员送到了仓库主任黄燕那里。他心想,能有一两种选择就谢天谢地了。
结果,不到一个时辰,仓库的保管员就推着一辆小推车来到了研发车间,车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好几块金属样品,旁边还附着一张详细的清单。
“荣工,黄主任让我送来的。这是您要的活塞材料样品。”保管员热情地介绍道,“这块是咱们电弧炉新炼的低膨胀硅铝合金,重量轻,耐热性好;这块是高锡耐磨铜合金,摩擦系数小,适合做活塞环槽的镶圈;这块是特种球墨铸铁,强度高,成本低些,就是重点……黄主任说,库房里还有之前从鬼子飞机发动机残骸里拆出来的几根航空铝棒,成分不太清楚,但肯定更轻更韧,要不要也切一块给您试试?”
荣克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样品,一时竟有些恍惚。他拿起那块银白色的硅铝合金,掂了掂分量,又敲了敲那块铜合金,听着那沉闷扎实的声音,最后目光落在那块据说来自飞机发动机的航空铝上,眼神都有些发直。
“这……这都是咱们仓库里的?”荣克难以置信地问。
“对啊!”保管员一脸理所当然,“咱们厂现在自己能炼好些种合金了。炼铜厂那边也能配不同成分的铜料。那些飞机铝材,是上次防空部队打下一架鬼子侦察机,沈营长带人把残骸扒拉回来,林厂长说都是好东西,让全拆了分类入库,说肯定能用上!”
荣克拿起那块航空铝,触手冰凉,质地均匀,他喃喃自语:“以前是想用没有,现在是有得挑,反而不知道该选哪个最好了……这真是……”
旁边正在绘制变速箱齿轮图的田方听到动静,凑过来一看,也乐了:“哟,荣工,开材料博览会呢?这待遇,以前在沈阳厂也不敢想啊!”
他想起自己前几天设计履带销(连接履带板的销轴,承受巨大的冲击和磨损),需要一种高韧性、表面耐磨的合金钢。他只是跟锻造车间的王老铁提了一句,下午王老铁就亲自拿着三根表面处理工艺不同的钢棒过来了。
“田工,你看啊,”王老铁当时指着那三根钢棒如数家珍,“这根是中碳铬钒钢,整体淬火加低温回火,芯部韧性好;这根是同样的材料,但我用了表面高频淬火,就外面一层硬,里面还是软的,既耐磨又不容易断;这根是试验的硼钢,淬透性好,成本还低点。你看看哪种合适?要是不行,我再去弄点镍铬钢来试试?”
田方当时也是被这阵势给镇住了,最后经过一番性能和成本的权衡,选择了表面高频淬火的那一种,效果非常好。
类似的事情在各个研发环节不断上演。
· 杨勇需要为坦克炮的炮闩设计新型闭锁机构弹簧,要求极高的疲劳寿命。结果弹簧班送来了用不同直径的硅锰弹簧钢丝、铬钒钢丝绕制的五六种样品,甚至还有一种掺了少量钨元素的试验品,任他挑选测试。
· 彭家蒙为了优化复合装甲中间的木层,后勤部门直接拉来了枣木、榆木、柞木、甚至还有几块硬如钢铁的青冈木样板,连干燥程度和压缩比例都分了好几个档次。
· 李均更是如同掉进了米缸的老鼠,为了研究不同的合金配方,他可以随时从仓库调用各种纯金属锭和铁合金,铬铁、钼铁、钨铁、镍板……虽然数量不一定很多,但种类之全,足以支撑他进行系统的实验研究。
这种从“无米下锅”到“米仓充盈”的巨变,让几位专家在兴奋之余,也真切地感受到了瓦窑堡强大的物资积累和生产能力。这不仅仅是靠缴获,更是靠着自身建立起来的从采矿、冶炼、轧制到精密加工的完整工业链条。
休息间隙,几位工程师聚在一起喝水,荣克忍不住感慨地打趣道:“诸位,发现没有?咱们现在这日子,过得有点‘腐败’啊!以前是一根铁丝掰成两半用,现在可好,做个零件,材料还得挑三拣四,比较哪种性能更好、更合适。这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现在米太多了,反而不知道该做啥样的饭最香了!”
田方哈哈一笑:“荣工,你这是幸福的烦恼!我宁愿天天为选材料头疼,也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了!”
彭家蒙抹了把脸上的油污,瓮声瓮气地说:“这说明啥?说明咱们瓦窑堡家底厚实了!林厂长带着大伙,是真把这地方建成了咱们八路军的‘宝山’!我现在就想着,怎么用这些好材料,造出全世界最好的坦克零件来,不然都对不起仓库里堆着的那些宝贝!”
李均推了推眼镜,比较理性地分析:“材料丰富是好事,但也对我们的设计提出了更高要求。我们不能停留在‘能用就行’,要追求‘最优解’。比如荣工的活塞,我们就要在重量、强度、耐磨、散热之间找到最佳平衡点,这就需要大量的对比测试和数据积累。”
正说着,林烽巡查走了过来,看到几位专家正在讨论,笑着问:“怎么?看几位表情,是遇到啥难题了?”
荣克把刚才的感慨又说了一遍,逗得林烽也笑了起来:“这说明咱们的工作有成效嘛!以前是穷怕了,现在好不容易宽裕点,你们就放心大胆地用!好的材料,用在关键的地方,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别怕浪费,该测试测试,该比较比较,咱们的目标是造出最好的坦克,材料这块,必须给你们保障到位!”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自豪:“咱们现在,不光有家底,还有了造血能力。平炉、电弧炉天天转着,炼铜厂、轧钢厂也没停着,再加上同志们不断缴获补充,这仓库啊,只会越来越满!你们就甩开膀子干吧!”
听着林烽这番话,几位工程师心中更是底气十足。这种“材料自由”的感觉,极大地激发了他们的创造力和精益求精的欲望。他们不再需要因为材料的限制而妥协设计,可以真正朝着性能的极限去探索。
这种“幸福的烦恼”,无疑是瓦窑堡兵工厂实力跃升的最佳注脚。它意味着,这支扎根于太行山的军工力量,已经彻底摆脱了初期捉襟见肘的窘境,进入了一个可以充分施展才华、追求卓越的新阶段。充足的“粮草”,正为那即将诞生的钢铁巨兽,注入最强劲的血液和最坚硬的骨骼。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即将完成最后精加工的发动机曲轴——总装的号角,即将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