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冢入口处，那扭曲的光晕如同水波般持续荡漾，各宗天骄们略显狼狈地陆续从中走出。
与进入时那份或傲然、或自信、或沉稳的神情截然不同，此刻大多数人皆是脸色苍白如纸，气息紊乱不稳，眼神中混杂着疲惫、惊悸与一丝未能迅速散去的恍惚。
衣袍之上，或是被凌厉的剑意割裂出破口，或是沾染了尘土与汗水，显得颇为落魄，再无半分平日里的天骄风采。
但无论如何，总算都是有惊无险，无人陨落，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留守的蜀山李长老见状，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连忙带着几名弟子迎上前去，手中托着玉盘，上面整齐摆放着一枚枚莹润剔透、散发着清凉宁静气息的丹药。
“诸位道友受惊了。”
李长老语气带着诚挚的歉意与安抚，向各方势力拱手，“此番意外，皆因我蜀山镇压古阵年久失修，出现纰漏所致，老夫代表蜀山，向各位致歉。
此乃‘清心净神丹’，药性温和，最能涤荡残余戾气，稳固心神，平复识海波澜。
还请大家即刻服下，回去后务必凝神静气，好生调息。
若有任何不适，请务必告知，蜀山定当竭尽全力，提供一切所需协助，绝不推诿。”
各宗带队的强者和长老们也纷纷神色凝重地迎上自家弟子，关切地低声询问着内部具体情况，仔细探查弟子们的状态，场面一时有些纷乱嘈杂，担忧与庆幸的气氛交织弥漫。
青玄宗这边，沐晴真人早已带着满脸焦急、翘首以盼的林晚等候在出口处。
看到萧云河、赵铁山等人出来，虽面色不佳但气息还算平稳，根基未损，沐晴真人微微点头，心下稍安。
当看到凌霜寒依旧保持着一步的距离，护在沈嫣身侧最后走出来时，林晚立刻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嗖”地一下蹿了过去，一把抓住了沈嫣的胳膊。
“师姐！凌师姐！你们总算出来了！没事吧？吓死我了！”
林晚的声音都带着哭腔，眼睛红彤彤的，像是自己刚才也在里面经历了一番生死劫难似的，她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沈嫣，
“里面动静那么大，我在外面都快急疯了！听说是什么核心戾气泄露了？你们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那些可怕的东西碰到？”
沈嫣脸色苍白得厉害，不仅仅是灵力消耗，更多的是神识过度运用以及直面并介入他人深度心魔后带来的那种精神上的沉重疲惫感，太阳穴甚至隐隐作痛。
但看到林晚这副快要急哭了的模样，她还是强行打起精神，挤出一个安抚性的、略显虚弱的笑容：
“傻丫头，没事，就是虚惊一场，有点脱力而已。你看，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出来了吗？”
她说着，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凌霜寒，对方依旧是一副万年不变的平静无波的表情，只是那冰蓝色的眸子在她说完“有点脱力”时，极快地、几不可察地扫了她一眼，似乎在进行某种状态评估。
凌霜寒转向沐晴真人，微微颔首，言简意赅地汇报：“沐长老，她无恙。”她的汇报永远如此直接，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沐晴真人目光如电，仔细地从她们脸上掠过，尤其是注意到沈嫣眉宇间难以掩饰的倦色，以及凌霜寒那始终保持在沈嫣侧前方半步的、近乎本能的守护站位。
心下已然明了方才剑冢内情况定然不像她们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她温声道：“无事便好，此番辛苦了。先回去好生休息吧，莫要留下什么隐患。”
沈嫣确实感到身心俱疲，此刻只想立刻回到安静的房间里打坐调息，她点点头，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沙哑：“嗯，多谢长老关心，弟子想先回别院调息。”
“去吧。”沐晴真人颔首允准，又细心补充道，“蜀山的清心丹品质极佳，待会儿也让林晚去替你领一枚来。”
一旁的蜀山李长老闻言，立刻接口道：“沈小友且慢一步。”
他语气更加和蔼，“此次意外，确是我蜀山疏忽之过，让小友受惊了。除了清心丹，我宗丹堂还特地备上了一些温养修复神魂的‘蕴神散’，效果更在清心丹之上，算是我蜀山的一点小小心意和补偿，还望小友万勿推辞。”
他示意一名弟子将一个更精致的小玉瓶递给沈嫣。
沈嫣正想开口道谢，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道一圣地那边，气氛似乎有些异样的凝滞。
道一圣子已然迅速调整了状态，恢复了那副惯有的睥睨傲然之姿，只是脸色依旧略显阴沉，仿佛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寒霜。他迈步走到沐瑶光身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瑶光，没事吧？”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属于圣子的、惯例般的询问意味，但当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沐瑶光略显凌乱的如云发髻、眼角那未曾完全拭去的细微湿意以及残留的一丝极淡的绯红时，
眼底深处不禁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探究与疑虑。沐瑶光的心志修为他是清楚的，何等心魔竟能让她显露出如此痕迹？
沐瑶光此刻已经稳稳地站了起来，正伸出纤纤玉指，姿态优雅地轻轻整理着那一袭如火红裙上细微的褶皱，脸上又重新挂起了那抹颠倒众生、慵懒曼妙的浅笑。
仿佛剑冢内那个情绪崩溃、脆弱无助的人仅仅是他人的幻觉。她摇了摇头，声音恢复了些许平时的磁性沙哑，却又似乎比往常多了一分难以捉摸的轻飘：
“无碍，劳圣子挂心了。”
然而，她那垂在宽大袖袍之中、指尖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以及那双妩媚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未曾完全散去的惊悸余波，却未能瞒过一直下意识留意着她的沈嫣。
然而，下一刻，沐瑶光的举动让所有注意到这边情况的人都瞬间愣住了，空气中仿佛响起一片无声的惊诧。
她没有跟随道一圣地的队伍离开，甚至没有多看那圣子一眼，而是莲步轻移，身姿摇曳间，径直走向了正准备离开的青玄宗几人这边，目标明确——直指正欲告辞的沈嫣。
“沐姐姐？”沈嫣看着突兀地走到自己面前，巧笑倩兮的沐瑶光，满心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不随圣子他们回去休息吗？”她敏锐地注意到，不远处道一圣地那位面容威严的带队长老也投来了不解甚至略带不赞同的目光。
沐瑶光嫣然一笑，那笑容竟比平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黏糊？或者说，一种近乎耍赖的亲昵？
她微微歪头，眨巴着一双依旧带着些许氤氲水汽、因而显得更加勾魂摄魄、我见犹怜的美眸，用一种刻意放软的、可怜兮兮的语气说道：
“是要休息啊。但我不想回去那边，冷冰冰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她红唇微撅，目光盈盈地只望着沈嫣，“我想跟着小嫣儿你。嗯……我记得云松别院那边环境清幽，空着的院落好像还挺多的，对不对？这段时间我就住你旁边了，好不好？”
她说着，甚至得寸进尺般地伸出手，用两根纤长的手指，轻轻拽了拽沈嫣的袖角，动作带着一种孩子气的依赖，语气软糯得能滴出水来：
“你不会那么狠心，想要赶走我这个刚刚受了天大惊吓、无依无靠、需要人安慰的可怜小女孩吧？”
沈嫣：“？？？”
林晚：“！！！”（嘴巴张成了o型）
沐晴真人：“……”（表情略显微妙）
道一圣地众人：“……”（圣子眉头瞬间锁死，脸色更黑）
沈嫣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内心疯狂吐槽，一万头神兽奔腾而过：
“我去！小女孩？你一个修为高深、活了几百年、跺跺脚东域都要震三震的元婴巅峰大妖女，说自己是可怜小女孩？那我是什么？还在裹尿布吃奶的婴儿吗？！”
她看着沐瑶光那副演技精湛、我见犹怜、仿佛真的下一秒就要被抛弃街头的小动物般的表情。
明明理智疯狂叫嚣着这女人九成九又是在演戏捉弄自己，可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剑冢内窥见的那些惨烈记忆碎片。
冲天的火光、绝望的哭喊、那双充满恐惧的幼童眼眸……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边，竟一时被某种莫名的酸涩和心软堵了回去，硬生生咽了下去。
“……呃，沐姐姐说笑了，”沈嫣干巴巴地回应，试图讲道理，
“只是那边毕竟是青玄宗的客院，你乃是道一圣地贵客，住过来，怕是于礼不合，也打扰圣地诸位前辈的清静……”
“怎么会打扰呢？”
沐瑶光立刻接口，笑容越发灿烂夺目，仿佛完全没听出沈嫣话语里的推脱之意，“我很安静的！绝对不吵不闹！
而且，我看小嫣儿你脸色也不好，我们正好做个伴，一起调养嘛，互相还有个照应。还是说……”
她话锋一转，眼神瞬间黯淡下去，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语气变得低落又委屈，
“小嫣儿你其实是嫌弃我，觉得我是个麻烦，不想收留我？”
说着，那眼眶似乎又开始微微泛红，仿佛沈嫣敢说一个“是”字，下一秒就能当场表演一个泪如雨下。
沈嫣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看着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再想到她那惨烈的过去，心中那点可怜的坚持彻底土崩瓦解，理智宣布投降。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几乎是认命般地摆了摆手：“……好吧好吧，随你，你想住就住吧。”
她实在是身心俱疲，再也无力应付这个状态百变、心思难测的妖女了。
一旁的林晚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试图扞卫自己“师姐最近亲师妹”的地位：
“可是……师姐旁边挨着的那间院子是我住啊……”她还想着就近照顾（以及近距离八卦）师姐呢！
沐瑶光目光轻飘飘地转向林晚，笑容不变，从善如流，应对得那叫一个自然：“没关系呀，可爱的林晚师妹，我住你旁边那间空的就好，一样的。”
她显然早就将云松别院的布局打听得一清二楚。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得如同冰泉滴落玉盘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规则的意味：
“沐道友心神受损，非同小可。理应回道一圣地驻地，由贵宗长辈亲自看护照料，辅以圣地秘法，方为万全之策，最是稳妥。
云松别院皆是青玄宗弟子，作息习惯不同，恐多有不便，反会打扰沐道友清静修养，于恢复无益。”
众人循声看去，正是凌霜寒。她不知何时已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沈嫣和沐瑶光之间些许，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分隔线。
冰蓝色的眸子平静无波地看向沐瑶光，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条天地至理，但话语里那清晰的、甚至带着点“为你着想”式礼貌的逐客之意，却相当明显。
沐瑶光眉梢轻轻一挑，对凌霜寒的阻拦似乎毫不意外，反而眼底掠过一丝兴味。
她红唇微勾，似笑非笑地回视凌霜寒，语气依旧慵懒闲适，却暗藏机锋：“凌师姐真是体贴入微呢。
不过嘛，多谢关心，我觉得我在小嫣儿那里，心情放松，安宁自在，反而比回那冷清地方休息得更好。心神之伤，心药有时更胜于灵丹妙药，你说是不是？”
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在凌霜寒那面无表情的俏脸和沈嫣之间流转了一圈，忽然起了几分捉弄与挑衅之心，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带着几分戏谑的暧昧：
“怎么，凌师姐莫非是怕我打扰到小嫣儿？还是说……”她眼波流转，笑意加深，“凌师姐自己也想来？若是凌师姐不放心，也想搬过来就近‘照料’，我自然是举双手欢迎，没意见的哦~”
她本意只是想堵一下凌霜寒，料定这位以宗门为家、规矩大于天、情绪波动近乎于无的蜀山大师姐，是绝无可能做出如此随性、甚至有些“胡闹”之举的。
她等着看凌霜寒无话可说、只能维持冰山脸的样子。
然而，让所有人大跌眼镜、足以惊掉下巴的一幕发生了——
凌霜寒听完她这明显带着调侃和挑衅的话语，精致绝伦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她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仿佛只是在回答一个“今天天气好不好”之类再普通不过的问题。
非常自然且平静地点了点头，然后用她那特有的、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玩笑意味的语调清晰地说道：
“好啊。”
沐瑶光脸上那戏谑玩味的笑容瞬间彻底僵住：“？？？”（大脑仿佛宕机了一瞬）
沈嫣眼前猛地一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直接软倒在地，幸好被旁边的林晚手忙脚乱地扶住。
她的脸色彻底僵住，血色尽褪，内心如同被亿万天雷同时轰击，只剩下一片空白和一声无声的、绝望到极致的哀嚎：
“完了！！！彻底完了！！！”
林晚猛地倒吸一口一大口凉气，眼睛瞪得如同铜铃，瞬间用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惊呼声。
但那双眼睛里已经爆发出足以照亮整个蜀山夜空的、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光！精彩！太精彩了！
沐晴真人的表情也变得极为微妙复杂，她看了看一脸坦然、仿佛只是做出了一个最合理不过决定的凌霜寒。
又看了看笑容彻底僵在脸上、明显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和“你特么不按常理出牌”的沐瑶光。
最后万分同情地看了一眼仿佛灵魂出窍、生无可恋的沈嫣，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怕是没安生日子过了。
道一圣地的圣子脸色已经黑得快要滴出墨来，他死死盯着沐瑶光，又冷冷扫了一眼凌霜寒和魂不守舍的沈嫣。
最终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重极冷的哼声，再也看不下去她这般作态以及这混乱不堪的局面，猛地一甩袖袍，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冰冷带着怒意的警告：
“瑶光，你好自为之！”他实在不想再留在此地，掺和这莫名其妙、有失身份的闹剧。
于是，在这诡异莫测、暗流汹涌、几乎让空气都凝固的气氛中，这戏剧性的结局就此注定，再无转圜余地。
最终，沈嫣几乎是魂不守舍、脚步虚浮地被一脸兴奋又强装担忧的林晚半搀半扶着，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般朝着云松别院的方向挪动。
她的身后，左边跟着一个笑容重新浮现、却变得愈发深邃难懂、眼神复杂地瞟着前方凌霜寒背影的沐瑶光；
右边则跟着一个面无表情、步态平稳、仿佛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执行“守护沈嫣”这项日常任务的凌霜寒。
一行四人，组成了一个极其怪异而又引人注目的队伍，朝着云松别院缓缓行去。
沐晴真人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们这画风迥异的组合离去，脸上满是无奈又有些好笑的神情，她对身旁同样一脸哭笑不得的蜀山李长老轻声道：
“李长老，看来，我这弟子接下来在蜀山的这几日，是注定别想有片刻清静了。”
李长老也是一脸活久见的模样，只能尴尬地捋了捋胡须，干巴巴地笑着附和道：
“呃……这个……年轻人，热闹点好，热闹点有活力嘛，呵呵，呵呵呵……”
而此刻的沈嫣，只觉得脚下通往云松别院的这条原本清幽宁静的石板路，从未如此漫长而……黑暗绝望，仿佛直通深渊。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两个硕大的、不断盘旋的字，以及未来一片鸡飞狗跳、水深火热的悲惨预感：
“这日子没法过了!”
（感谢爱吃鱼香蛋炒饭的天成送的催更符!）
（感谢爱吃炒南瓜籽的申长老、爱吃黄金稀饭的方歧、用户的为爱发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