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精致的宫灯里静静燃烧,将偌大的寝殿映照得暖融而空旷。
姜袅袅坐在软榻上,窗外是深沉的夜色,只有几点宫灯在远处勾勒出宫殿模糊的轮廓。
夜风微凉,吹拂着她散落在肩头的乌发。
白日里龙烨带来的冰冷威胁以及腕间这枚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失去自由的冰冷玉镯,种种思绪纷乱如麻,让她心神俱疲。
贴身侍奉的宫女轻手轻脚地走近,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姑娘,夜已深了,可要歇下了?”
姜袅袅缓缓转过头,清丽的脸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她望着宫女那张低眉顺眼的脸庞,唇瓣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想了许久。
殿内异常安静,连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都清晰可闻。犹豫了半晌,那点难以启齿的心思终究还是压过了矜持。
她微微垂下眼睑,声音轻飘飘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他,” 刚吐出一个字,她又顿住了,脸颊微微发热,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寝衣柔软的衣角,改口道,“陛下呢?” 玄冥离开时,提过一句有紧急政务需处理,会晚些回来。
宫女的心猛地一紧,在紫宸殿当差,首要便是谨言慎行,她垂下了头,不敢直视姜袅袅带着询问的眼睛,惶恐到:“姑娘,” 她斟酌着字句,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陛下日理万机,自有安排。姑娘您身子要紧,还是早些安歇吧。”
她不敢透露,只能劝慰。
宫女那明显回避的态度,姜袅袅空落落的感觉毫无预兆地弥漫开来,迅速淹没了之前纷乱的思绪。
她没有等待他,更谈不上思念那个将她禁锢于此的帝王。可在这偌大而陌生的宫殿里,在经历了白日种种惊惧之后,那个强大霸道,却也是此刻唯一能让她感到一丝安全的存在。
他不在身边,这深沉的夜色和空寂的宫殿,便显得格外漫长而令人不安。
她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窗外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失落与茫然。
烛火在她精致的侧脸上跳跃,将那抹淡淡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映照得格外清晰。
*
“陛下…” 织绮的声音带着刻意拉长的娇媚,灯火通明的殿宇中,她身着一袭薄如蝉翼的绯色纱衣,跪伏在地上,精心描画的眉眼低垂,露出一段脖颈,“您已经好些日子没来看臣妾了,臣妾的心,日夜都悬着。” 她的话语里裹着幽怨和试探,眼波流转间,尽是勾魂摄魄的风情。
玄冥立于殿中,他神色冷峻,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不起丝毫波澜,让人完全无法窥探其下的情绪。
他并未看地上那具精心雕琢的美人躯壳,“都退下。” 帝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
织绮心头微微一凛,但面上不显。
这是玄冥雷打不动的规矩,从前即使两人不做什么,和她同床共枕也必定屏退所有宫人,连一丝烛光都不允许留下。她曾不解,也曾暗自揣测这是否是某种怪癖,或是他身上有不愿示人的秘密。
“是。” 总管躬身领命,挥手示意。
顷刻间,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如同潮水般无声退去,动作迅捷而恭谨。
紧接着,一盏盏璀璨的宫灯和红烛被次第熄灭。光明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迅速抹去,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整座宫殿,连窗边透进的微薄月色也被厚重的帘幕隔绝在外。
织绮跪在冰冷的地上,视觉的骤然剥夺让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她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龙涎香和若有似无的甜香,还未等她细辨,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在死寂的黑暗中清晰地传来。
她能感受到那熟悉又令人心悸的龙涎香气息越来越浓,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然近在咫尺,她这次没有拒绝……
玄冥隐在殿角最深的阴影里,如同蛰伏的猛兽,冷眼旁观着黑暗中的一切。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替身,无声地靠近跪在地上的绮妃。
玄冥的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满不在乎。他厌恶与人肌肤相亲,那种粘腻的触感如同附骨之疽,总能勾起他心底最深的暴戾与肮脏的记忆。
然而,登基之初,那些自诩忠心的老臣却如同不知疲倦的蚊蝇,日复一日地在他耳边聒噪,以绵延皇嗣稳固国本为由,逼迫他广纳后宫。
最终,他只留下那些眼神炽热,削尖脑袋也要挤进这座黄金牢笼的秀女。她们的欲望写在脸上,所求无非荣华富贵,各取所需罢了。
对于那些流露抗拒的,他非但未曾刁难,反而赐下一道道措辞嘉许的圣旨,风风光光地将她们送归本家。有了淑德嘉誉的御笔亲封,她们归家后的婚嫁之路,只会更加顺畅。
这既堵了悠悠众口,也算全了帝王仁德之名。
他从自幼培养如同影子般忠诚的暗卫中,挑选出身形气息与自己最为相似的。每次“侍寝”,殿内必燃起特制的迷情香。催人情欲,惑人心智,在极致的感官迷乱中,足以让榻上之人难以分辨身畔是人是鬼。
事毕,自有嬷嬷奉上一碗避子汤。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那位看似温婉娴静的德妃,竟不惜重金买通了送药的嬷嬷,将那碗苦涩的汤药悄悄倒掉。待到那日渐隆起的小腹再也无法用锦罗华服遮掩,宫中流言四起之时,一切为时已晚。
玄冥得知后,眼中只有一片冰冷的讥诮。承认孩子非己所出,那无异于自曝,承认自己后宫混乱,帝王威严扫地。
索性他不在乎,一个孩子而已。
他生来性情暴戾乖张,被视为不祥。生母厌弃,视如敝履,生父昏聩无能,只知享乐。那冰冷的宫墙之内,从未有过一丝温情。他亲手将利刃送进了昏庸父皇的心脏,踏着兄弟手足的鲜血,登上了这染血的帝位。
亲情?血脉?
不过是权力游戏中最廉价的东西。
一个不知生父是谁的“皇子”,养在深宫,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他冷漠地看着黑暗中影一动作的身影,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皮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