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正殿,灯火通明,却照不散弥漫其中的压抑。姜袅袅的手腕被李玄稷牢牢攥着。
阿满则被两名侍卫死死拦在殿外,只能焦灼地望着里面,无法靠近半步。
与宫门口那外放的阴鸷压迫不同,此刻的李玄稷显得异常平静。他屏退了左右,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松开了手,却并未允许姜袅袅后退,只是站在她面前,静静地凝视着她。
姜袅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双眼眸低垂着,长睫不安地颤动。
她终于承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鼓起勇气抬起眼,哀声恳求:“殿下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们走吧。”
李玄稷向前逼近一步,距离近得能让她清晰感受到他身上清冽又危险的气息:“走?”
“宫门口,你不是还言之凿凿,说奶过我吗?”他的话语像柔软的蛛丝,缓缓缠绕上来,“既然有这份旧情为何如今,却又要弃我而去呢,袅袅?”
姜袅袅猛地别过脸去,不愿再看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却又冰冷深沉的眼眸。眼眶中强忍的泪水不受控制地盈满,将落未落,在她长睫上缀成细碎的晶莹,衬得她愈发脆弱动人。
李玄稷见她这般泫然欲泣的模样,原本盘踞在胸口的那些冰冷的逼迫,竟一时哽在喉间。
他眼底的阴鸷稍稍褪去几分,放缓了语气:“好。他可以走。”
姜袅袅蓦地转头,却听李玄稷继续道,声音低沉而清晰:“但袅袅,你必须留下来。”
“为什么?”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李玄稷闻言,竟低低地笑了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愉悦,带着几分嘲弄。
“为何?”他重复着,语调慵懒却危险,“你不是亲口对宫门守卫说,奶过我么?既然有这份情谊在,自然该留下来,好好尽一尽哺育之责。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你!”姜袅袅气急,脸颊因羞愤染上薄红,更添艳色,却在他骤然转冷的目光下噤了声。
李玄稷收敛了那点虚假的笑意,眸色沉静如寒潭,一字一句道:“袅袅,你想清楚。如今这宫闱内外,唯有听我的,你们,尤其是阿满,才有一条生路。”
他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将她牢牢缚住。姜袅袅看着他瞬息间又能变得冰冷彻骨的神色,深知此刻的自己毫无抗衡之力,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我明白了。”
*
东宫外,阿满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穿透夜色。
“袅袅,放开我!袅袅!”
姜袅袅背对着那片哭喊,单薄的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
李玄稷却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这一幕。
他唇角噙着毫不掩饰,近乎残忍的笑意,目光追随着被侍卫强行拖拽着远离的那个小小身影,直至其消失在宫道尽头。
他清楚地看到,阿满在挣扎回望的瞬间,眼中映出的自己那副志得意满,掌控一切的模样。
待哭喊声渐远,他终于收回视线,转向面前泪痕斑驳的姜袅袅,语气刻意放得轻柔:“袅袅,别伤心了。往后,自有我陪着你。”
姜袅袅猛地抬起泪眼,声音哽咽却带着质问:“你答应过的!你说会为他寻最好的先生,会让他平安长大,绝不会伤害他。”
李玄稷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去她颊边未干的泪滴,动作亲昵。
“自然。”他应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君无戏言。他会活着,会读书,会比许多人都过得安稳。”
他看着姜袅袅无助颤抖的模样,看着她因阿满而破碎的心神,胜利感和占有欲的得意,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
于是,姜袅袅便被留在了东宫。
李玄稷对外宣称,她是自己的奶嬷嬷,需常伴左右,以全哺育之恩。他要她日夜相伴,同处一室而寝,同桌而食,形影不离。
姜袅袅有些不自在。
所幸,眼下皇帝病重,朝政繁巨,作为监国储君的李玄稷忙碌得不可开交。
奏疏如雪片般飞入东宫,臣工求见络绎不绝,他常常在书房秉烛至深夜,直至万籁俱寂,才带着一身疲惫归来,这至高无上的权柄也意味着沉重的负担。
不过时日稍长,姜袅袅渐渐察觉,这位心思深沉的太子殿下,剥开那层阴郁冷硬的外壳,内里终究还是个半大的少年。
他虽执意将她禁锢身侧,行为却意外地守礼,并无任何轻薄孟浪之举。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沉默地处理着他的事情,或是在灯下凝神阅读典籍。
偶尔,他会从书卷中抬起眼,目光越过跳跃的烛火,静静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依旧深邃难辨,却并无狎昵之意,反倒更像是一个孤独惯了的人,确认着一份令人安心的陪伴。
两人便在这东宫的方寸天地里,形成了互不侵扰,相安无事的微妙平衡。
*
东宫大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
李玄稷负手立于阶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下面黑压压跪了一地侍卫,个个屏息垂首,不敢直视他的怒火。
“你说什么?”李玄稷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人,不见了?”
跪在最前面的侍卫首领额上冷汗涔涔,硬着头皮回禀:“殿下息怒!是属下等失职。那孩子年纪虽小,却异常机敏狡猾,对地形似乎有种天生的直觉,我们一个疏忽,就被他寻到空子……”
“机敏狡猾?”李玄稷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滔天的怒意,“这便是让他从你们这群精锐眼皮子底下逃脱的理由吗?”
他猛地一挥袖,案上的茶盏被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殿内众人皆是一颤。
“废物!”他厉声喝道,“还不立刻滚出去找、翻遍京城也要把他给我找回来,若是找不回来,你们提头来见!”
“是,属下遵命。”侍卫们如蒙大赦,又惊惧万分,慌忙退下,殿内瞬间空荡。
李玄稷胸口微微起伏,强压下翻涌的气血。
他确实未曾亏待阿满,甚至为了掩人耳目,他特意请动了自己的恩师,当朝首辅大人,秘密前去教导。
首辅是他最信任的人,也只有首辅,才能既保证阿满的才学,又不会因其容貌而泄露秘密。
他只是派了人看着,以防万一,却不想这才短短数月,那孩子竟真有本事从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脱。
烦躁和被挑衅的怒意,在他心中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