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 琴棋相伴，汤香漫院
林羽捏着那张写着问号的纸条，指尖都有些发烫。周晓芸刚走出院门，布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嗒嗒”声还没散尽，他就凑到林墨白跟前，把纸条往石桌上一拍：“林老师，小芸说像‘风吹过空院子’，这感觉我有点抓不准……您听听我刚才那段弹得对不对？”
林墨白拈着颗黑子，没立刻落棋，只是笑：“急什么？炖鸡汤得小火慢煨，找调子也一样。来，先摆摆王质回家那段棋。你想，他砍完柴回来，棋盘上的仙人早没了，就剩半局残棋，棋子还带着点余温呢。”说着把几颗白子往棋盘边缘挪了挪，“你看，这几颗白子悬在半空似的，像等着人落子，又像在说‘你怎么才回来’。”
林羽蹲在石凳旁，下巴搁在凳沿上，盯着棋盘看了半天：“那琴声是不是该有点‘空’？就像……就像我上次去山里，喊一声，回声要等好久才回来，还变了调。”
“有点意思。”林墨白把黑子往中间一落，“‘空’里得藏点东西，不能是啥都没有的空。王质心里有啥？有他娘烙的饼香，有他爹教他砍柴的吆喝声，还有……”他故意顿了顿，眼角往院门瞟了瞟。
林羽一下子反应过来，耳尖红得能滴出血：“还有……还有小芸刚才说的，空院子里的风。”
“对喽。”林墨白哈哈大笑，手里的棋子在指间转了个圈，“所以琴声得‘实’一下，又‘虚’一下。实的是他记起来的那些好，虚的是抓不住的那些‘没了’。你试试，左手按弦重一点，右手弹得轻飘点，像捞水里的月亮似的。”
林羽赶紧跑到古筝前坐下，手指刚搭上弦，就听见院门口传来周晓芸的声音：“我回来啦！老板说这只鸡特别肥，炖出来的汤能浮起一层黄亮亮的油花！”
他手一抖，琴弦发出“铮”的一声，像颗棋子掉在地上。周晓芸拎着个竹笼子走进来，笼子里的老母鸡扑腾了两下，她赶紧按住笼顶：“咋了这是？吓我一跳。”
林羽站起身，手还僵在琴弦上，脸比笼子里的鸡冠还红：“没、没咋，试个音。”
周晓芸把鸡笼往墙角一放，摘下单肩挎着的布包，掏出一小把枸杞、党参，还有块生姜：“我路过张婶的菜摊，她给我抓了把新晒的枸杞，说炖鸡汤放进去，甜丝丝的。”她蹲下来解笼子扣，老母鸡又扑腾了两下，她笑着拍了拍笼身，“乖点哦，等会儿给你泡个热水澡，舒舒服服下锅。”
林羽看得直乐：“小芸，你跟鸡都能聊上两句？”
“那当然，”周晓芸白了他一眼，却带着笑，“你以为跟你似的，弹个琴跟打架似的？昨天那声‘铮’，隔壁李大爷都以为咱家进贼了。”
林墨白在旁边捋着胡子笑：“小芸这话在理。弹琴跟炖鸡一个理，得顺着性子来。你硬来，琴弦会断，鸡也得跟你较劲。”
周晓芸拎着鸡笼往厨房走，路过古筝时，伸手拨了下最粗的那根弦，“嗡”的一声，余韵绕着院子转了圈，飘到牵牛花藤那边去了。“听见没？得这样，沉下去，再慢慢浮起来。”
林羽赶紧坐下，学着她的样子拨弦，这次的声音果然稳了不少，像块小石子沉进水里，慢慢漾开圈圈涟漪。
“这就对了。”周晓芸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伴随着哗哗的水声，“我先给鸡褪毛，你们慢慢琢磨，汤得炖两个钟头呢，不急。”
林墨白落了颗黑子，棋盘上“嗒”的一声：“你听，厨房的水声，剁姜片的‘咚咚’声，还有你这琴声，混在一起，是不是像王质回家时听见的街坊说话声？远的近的，真的假的，都在耳朵边上绕。”
林羽弹着琴，眼睛却瞟着厨房的方向，窗台上的月季开得正艳，把周晓芸的影子映在窗纸上，一会儿弯腰，一会儿直起身，像幅会动的画。“林老师，您说王质看见家里没人，会不会先愣一会儿，然后摸了摸灶台，还温着呢？”
“肯定的。”林墨白往棋盘右上角补了颗白子，“灶台温着，锅里还有半块没吃完的饼，这才叫‘空’得揪心呢。比直接看见灰尘厚三尺还让人难受。”
“那琴声得……得有点烫手的感觉？”林羽试着加重左手按弦的力道，琴声里果然带了点颤巍巍的热意，像摸着还温的灶台。
“有点意思了。”林墨白点头，“再加点‘飘’的，比如他转身时，看见门框上自己刻的身高记号，一年一道，刻到齐腰就断了……”
厨房那边忽然传来周晓芸的喊声：“小羽，过来帮我递下酱油！”
林羽“哎”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差点把古筝凳踢翻。林墨白在后面笑：“慢点，汤又跑不了。”
他冲进厨房时，周晓芸正弯腰在柜子里找酱油瓶，头发垂下来，扫着脖颈。林羽赶紧递过毛巾：“擦擦汗。”
周晓芸接过毛巾擦了擦，指着灶台：“酱油在最上面那层，我够不着。”
林羽踮脚够到酱油瓶，递过去时，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手，又忍不住笑了。“笨死了，够不着不会搬凳子？”他说。
“就你能。”周晓芸拧开酱油瓶盖，往砂锅里倒了点，“去去去，跟林老师继续下棋去，别在这儿添乱。”
林羽磨磨蹭蹭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汤别太咸啊，上次你炖的排骨，咸得我喝了三杯水。”
“知道了知道了，”周晓芸挥挥手，“再啰嗦我就多放两勺盐！”
院子里，林墨白看着林羽一步三回头的样子，笑着落了颗棋子：“怎么，魂被勾到厨房去了？”
林羽挠挠头，重新坐下弹琴，琴声里却多了点轻快的调子，像厨房飘出来的香味，绕着院子打了个转，又钻进心里去了。“林老师，您说这汤香混着琴声，像不像王质闻到他娘烙饼的味儿？”
“像，太像了。”林墨白点头，“人记事儿，多半是记着味儿呢。王质记着的，可能就是这口热乎气儿。”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琴声时而沉，时而飘，棋盘上的棋子越摆越密，像王质心里的念头，缠缠绕绕的。厨房的香味越来越浓，是鸡肉的鲜，枸杞的甜，还有点酱油的咸，混在一起，把整个院子都泡软了。
过了阵子，周晓芸端着个小碟子出来，里面是切好的苹果块。“先垫垫肚子，汤还得等会儿。”她把碟子放在石桌上，林羽伸手就拿了块，刚咬了口，就听见周晓芸“哎呀”一声，“忘了洗刀子，刚剁完鸡的……”
林羽含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说：“没事，有鸡味儿，香！”
周晓芸又气又笑，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就你嘴贫！快去洗手！”
林羽嘿嘿笑着跑去洗手，回来时看见林墨白正跟周晓芸说：“小芸刚才说的‘空院子的风’，小羽这琴声里有了点意思，但还缺点‘响’。不是大声的响，是……是墙根草被风吹得蹭着石头的‘沙沙’声，得有点实在的东西磨着。”
周晓芸想了想，从墙角摘了片牵牛花的叶子，递到林羽面前：“弹的时候，左手边放上这个，让叶子跟着琴弦抖，说不定就找着感觉了。”
林羽把叶子夹在琴弦和琴码之间，再弹时，果然有了点“沙沙”的杂音，像风卷着草屑擦过墙根。他眼睛一亮：“就是这个！林老师您听！”
琴声混着厨房飘来的汤香，还有周晓芸偶尔翻动柴火的“噼啪”声，林墨白落棋的“嗒嗒”声，阳光透过藤叶洒在棋盘上，光斑晃啊晃的，像谁在眨眼睛。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周晓芸端着砂锅盖着盖子出来，刚掀开一条缝，香气“嗡”的一下就炸开了，黄澄澄的汤面上浮着层油花，枸杞红得发亮。“好啦！”
林羽和林墨白赶紧凑过去，林羽伸手想掀锅盖，被周晓芸拍了回去：“烫！我来。”她把汤盛进三个粗瓷碗里，递过来时，碗沿还冒着热气。
林羽吹了半天，小心翼翼喝了口，鲜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绝了！比上次的排骨强一百倍！”
“那是，”周晓芸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这次我放了点黄酒，去腥味的。”
林墨白喝着汤，忽然指着棋盘笑：“你看，这汤香一飘，连这残棋都活了。王质回家要是闻见这味儿，说不定就不那么难受了。”
林羽看着碗里的鸡汤，又看看周晓芸被热气熏得红红的脸颊，忽然觉得，王质就算错过了仙人的棋，能回家喝上这么一碗热汤，好像也不算太亏。他偷偷往周晓芸的碗里夹了块鸡腿肉，周晓芸瞪了他一眼，却把自己碗里的鸡翅夹给了他。
林墨白假装没看见，慢悠悠地喝着汤，眼角的皱纹里都带着笑。院子里的琴声停了，只有喝汤的“呼噜”声，棋子偶尔碰撞的“嗒嗒”声，还有风吹过牵牛花藤的“沙沙”声，像首没写完的歌，甜丝丝的，暖烘烘的，把整个下午都泡得软软的。
夕阳斜斜地照进来，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缠在一起，像再也分不开似的。林羽看着碗底的枸杞，忽然想，典籍里的故事或许有悲欢，但此刻的日子，光是这碗汤，这阵香，就甜得让人想一直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