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正处于极度恐惧中的李嬷嬷,听到“孩子”二字,又感受到王爷那毫不掩饰的杀意,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啪”一声断了!
她完全曲解了萧御锦的意思。
她以为王爷提及旧情是假,真正的威胁藏在后头——是在用她那儿子的性命、尤其是她那刚出世没多久、看得比命还重的宝贝孙子在警告她!
“王爷!不要!求求您!祸不及幼儿啊王爷!” 她猛地爆发出凄厉的哀嚎,彻底崩溃,再也顾不得任何隐瞒,像是要把心肺都哭喊出来:“老奴说!老奴什么都说!是柳侧妃!全是柳侧妃逼老奴干的!她拿我孙儿的命要挟…老奴鬼迷心窍…老奴对不起您…求您高抬贵手,饶了我那什么都不懂的孙儿吧…呜呜…老奴对不起您…对不起王妃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将柳侧妃如何威逼利诱和盘托出。
萧御锦闻言,眼底先是掠过一丝错愕,随即变得阴鸷。
祸不及幼儿!
他在心中反复斟酌这四个字,不禁冷笑出声。
原来她误以为他会真的要了她孙儿的命!
思及此,萧御锦缓缓站起身。
此刻,屋内只剩下李嬷嬷撕心裂肺的哭嚎和磕头声。
萧御锦的袖中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待她哭诉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却比怒吼更令人胆寒:
“所以,”他每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李嬷嬷心上,“柳侧妃拿你孙儿威胁你。”
“你便选择了……毫不犹豫地……将毒手伸向本王怀有身孕的妻儿?”
他向前迈了一步,阴影彻底笼罩住抖成一团的李嬷嬷。
“本王问你,”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近乎扭曲的质问,“她威胁你!你为何不第一时间来找本王?!为何不告诉本王?!” “难道在你李嬷嬷眼里,本王就如此无能,如此护不住一个效忠多年的老仆之家?竟让你觉得……唯有顺从她柳氏,你那孙儿才有一线生机?!”
“还是说——”他的话音猛地一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剜开她的心,“你打心底里就觉得,本王那未出世的孩子和他母亲的性命……根本抵不上你孙儿一根指头?!值得你毫不犹豫地拿来换?!”
萧御锦那一声比一声冷的质问,像重锤般砸在李嬷嬷心上,最终那句“抵不上你孙儿一根指头”更是让她浑身一颤,心底最后那点遮羞布被彻底扯下。
李嬷嬷一下子瘫软在地,心知死期已至,反倒生出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她抬起浑浊的泪眼,不再看王爷,而是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嘶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和渗人的怨毒:
“王爷既都明白了,老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瘫在地上,声音嘶哑:“老奴就是心里不痛快…老奴与她同样的出身,老奴的女儿也和她是同样的出身,凭什么她就能享尽荣华富贵,我的女儿就得在泥里挣扎…”
“柳侧妃是拿捏了我儿子的短处…可老奴心里…也确实觉得,若是柳侧妃那样出身高贵的人做主母,对这王府、对老奴这样的下人,或许才是好事。”
但正是李嬷嬷临死前的这句“柳侧妃那样出身高贵的才该是主母”,让萧御锦无比清晰地看透了这些所谓高门贵女对权势的贪婪算计。
此后十多年,纵使林暮雪早已香消玉殒,萧御锦也再未立过正妃。
那些空悬的尊荣,成了他对抗这冰冷算计最固执的沉默,也成了他对亡妻一种偏执的祭奠。
而此刻,远在自己院中做着王妃美梦的柳侧妃尚且不知,她花重金买通、寄予厚望的棋子,非但没能替她铲除障碍,反而因为口无遮拦的招供,彻底斩断了她通往正妃之位的所有可能。
李嬷嬷喘了口气,眼神灰败:“老奴糊涂,只想着替儿孙谋条出路…觉得这买卖值得赌一把。”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认命般的绝望:“只恨…时机不巧,被王爷撞了个正着…”
萧御锦听完她这番说辞,只觉得一股寒气夹杂着暴怒,从脚底直冲头天灵盖。
他起初只当是李嬷嬷惧怕柳侧妃的权势,救子心切,是见他羽翼未丰,担心他护不住她的孙儿,才被迫屈从。
可万万没想到,她内里竟藏着如此肮脏龌龊的心思!
原来如此。
原来她这些年对自己那点看似真心的照顾和关怀,并非源于任何温情,仅仅是因为他是尊贵的亲王!她伺候的不是他萧御锦这个人,而是他身后的权势和地位!
而她敢如此肆无忌惮地作践、甚至谋害暮雪,也仅仅是因为嫌弃暮雪的出身!
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深宫人心里能阴暗肮脏到何种地步。
这认知比任何政敌的刀剑都更让他感到心寒和疲惫。
他挥了挥手,连再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
他还是太年轻了。
他早该想到的。
李嬷嬷对他百般讨好,曲意逢迎,看重的从来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身后亲王的权势和能带来的好处罢了。
或者是许贵妃的尊荣。
当初生母还在世时,他和母亲在宫中活的战战兢兢的,那个时候,愿意伺候他们母子二人的下人也只有跟随母亲一同入宫的那个嬷嬷和丫鬟。
就连父皇也很少来看母亲和他。
只因母亲身份低微。
而如今,他出宫立府,并封了亲王,是因为许贵妃出身高贵,他才得到了父皇的封赏。
经过这件事后,萧御锦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被人踩在脚下的人,另一种人,是踩着别人的人,他萧御锦今后只做后者!
然而十年后,命运仿佛对他又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
十年后,当他已然权倾朝野,站到了当年难以企及的高度时,他却偏偏又遇上了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子。
可这个女子,与他之前遇到的任何人都截然不同。
她对他所拥有的一切,甚至是令人敬畏的地位,全然瞧不上眼。
甚至他背后那足以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庞大势力,在她眼中,似乎也成了某种俗不可耐的象征。
她看他的眼神里,没有敬畏,没有讨好,没有算计,只有一种纯粹的、甚至带点疏离的审视。
并且,最要命的是,这女子在瞧不上他所有的一切的同时,竟还钟情于别的男子。
这简直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他拼尽一生争来的权势地位,在他最想得到的女人面前,突然变得一文不值,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此刻,他闭了闭眼,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将那翻涌的怒火强行压下,在睁眼时,眼底已是一片寒潭。
“带下去,杖毙!” 他的声音冰冷决绝,不带一丝感情 。
侍卫闻言,立刻上前架起地上的李嬷嬷迅速向外拖去。
这一次她没在挣扎。
萧御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被拖走的背影,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殿外很快传来了沉闷的杖击声和凄厉的哀嚎声,片刻后,一切归于寂静。
萧御锦这才猛地想起还在榻上的林暮雪。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眸看向她,带着一丝尚未散尽的戾气,或许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想要寻求些许慰藉或认同的渴望。
然而,他撞上的,是一双冰冷、陌生、甚至带着一丝惊惧的眼睛。
暮雪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脸色苍白如纸,双手紧紧护着小腹,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充满了戒备和疏离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对他果断处置恶奴的感激,只有纯粹的、仿佛被吓到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