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分寸?”萧御锦声音透过轿帘传出,带着一丝慵懒的冷意:
“顾公子。”
“行色如此匆忙,连基本的礼数都忘了么?”
顾晏秋强压怒火,在马上微微欠身,语气不卑不亢,却难掩急切:“参见王爷。在下有要事在身,情急失仪,还请王爷海涵。若王爷无事,请容在下先行一步。”
他试图尽快结束这无谓的纠缠。
萧御锦没在回答。
他打了一个手势,沉重的轿撵落地。
随后只见他缓缓起身,玄色蟒袍的衣袂如流云般拂过轿厢。他弯腰,步出轿门,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刻入骨子里的优雅与矜贵。
当他修长挺拔的身影完全站定在青石板上时,仿佛瞬间吸走了周遭所有的光晕,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压变得具体而实质,沉甸甸地笼罩下来。
街上行人慌忙避让,不敢直视那通身的矜贵与凛冽。顷刻间,街面空荡,只余风声萧瑟。
萧御锦径直走到顾晏秋马前,两人之间仅隔数步。他仰头,目光如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刺向马背上的人,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顾晏秋,”他省略了所有虚礼,直呼其名,“是要去镇北王府?”
顾晏秋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没有回答。
“顾相家的……庶子?”萧御锦接着又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怪不得有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硬骨头!”
“顾衡那个老狐狸平日里在朝堂上装得一副清流做派,没想到府里的庶子,倒是个情种。”
他话语如刀,精准地切割着顾晏秋最敏感的出身与软肋。
只可惜,”萧御锦凤眸微眯,寒意凛冽,“区区一个相府庶子,还是不受宠的,也配觊觎镇北王的嫡女?顾衡怕是恨不得没生过这个给他惹祸的儿子吧?”
不过……”萧御锦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愈发轻柔,却也愈发危险,“你这般厌恶家中主母兄弟,倒让本王想起一桩趣事。听闻顾相那位刚续弦的那位夫人,最是看重她所出的嫡子前程,若她知晓,你此番回京,不仅不去拜见父亲,反而日日流连于镇北王府,意图攀附蓝大小姐,你猜……她会如何在你父亲耳边吹风?”
他轻轻笑开,眼底却无半分暖意:“本王倒是很乐意,派人去顾府‘提醒’一下尊夫人,就说是本王亲眼所见,顾家庶子……对镇北王千金,痴心妄想,纠缠不休。你说,顾相是会信他枕边人的眼泪,还是信你这个……连家都不肯归的逆子?”
这一招,可谓诛心。
萧御锦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顾晏秋瞬间苍白的脸色,如同欣赏一幅即将完成的画卷。
他要的,就是让顾晏秋众叛亲离,无处容身,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被夺走,却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婳儿……
那是他放在心尖上,连大声说话都怕惊扰了的人儿。
是他在这冰冷世间唯一的温暖和牵绊!
可萧御锦这个疯子,仗着权势,却将他最珍视的宝贝,视作可以随意觊觎、可以强行掠夺的玩物!
这比任何刀剑加身,都更让他感到刻骨的屈辱和暴怒!
顾晏秋翻身下马,白色衣袍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他一步步走向萧御锦,在距他半丈之地停下脚步。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王爷位高权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自然可以决定许多人的命运。”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静而有力,“但婳君的人生,该由她自己决定。”
这句话,他说的很慢,很重,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他全部的心意与尊重。
“她不是物件,不是筹码,更不是谁可以随意安排归属的战利品。她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更有选择自己该如何活着的权利。”
王爷今日即便能用权势困住她的人,可能困住她的心?”顾晏秋的目光毫不畏惧,甚至带着一丝悲悯,“强求来的,终究是镜花水月,自欺欺人罢了。”
萧御锦闻言,冷笑一声:“她说喜欢你,你自然可以站在这里,冠冕堂皇地说这些漂亮话。”
“尊重?成全?顾晏秋,若她心悦之人是别人,你此刻还能这般坦然,这般……高高在上地同本王谈论什么‘风骨’么?”
他尾音微微扬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顾晏秋并未因这尖锐的质问而动摇。
“王爷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他坦然承认,语气平和却坚定,“人心偏私,顾某亦不能免俗。若婳君心属他人,我或许会黯然神伤,或许会不甘挣扎。”
“但我尊重她的选择。”
“心悦一人,是盼她自在如风,欢愉顺遂,而非将她缚于身边,看她眉眼间染上愁绪。若我的存在反成了她的负累,那这份心意,便失了初衷。”
萧御锦正色道:“顾晏秋,你可知这京中有多少双目光盯着她!她的容貌,是祸不是福。唯有在本王的羽翼之下,才无人敢动她分毫。”
顾晏秋毫不犹豫的讥讽道:“萧御锦,你府中姬妾如云,红颜无数,你所谓的‘最好庇护’,就是将她纳入你那充斥着争风吃醋、明枪暗箭的后院,成为你众多收藏品中的一个吗?”
他的话语带着尖锐的嘲讽,更带着一种为蓝婳君感到的深切悲哀。
“你连身边那些女子的纷争都未必能全然平息,又如何敢夸口能给她独一无二的安宁?你的庇护,究竟是护她周全,还是满足你独占名花的私欲?”
“还有昨日那当铺之事!你竟能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行径,你的亲王尊荣何在?你的礼法纲常又置于何地!”
这番话,彻底撕开了权力包裹下的温情伪装,将萧御锦的“深情”置于一个无比尴尬的境地。
他拥有得多,却恰恰意味着,他能给予蓝婳君的、最纯粹专注的守护,可能少得可怜。
萧御锦脸色阴沉得可怕,周围的护卫感受到主子身上骤然暴涨的戾气,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死死盯着顾晏秋,仿佛要将这个一而再、再而三挑战他底线的男人撕碎。
那双凤眸里翻涌着被戳破伪装的暴怒。
“顾公子饱读圣贤书,”萧御锦突然冷声质问,“难道不知‘发乎情,止乎礼’不过是懦夫和伪君子的托词?”
“你不敢承认吗?承认你看着她时,想的根本不是那些风花雪月的诗词,而是怎么扯开她的衣带,怎么把她按在——”
“萧御锦!”顾晏秋的怒吼截断了最不堪的字眼。
他胸口剧烈起伏,瞬间面红耳赤!
可声音却异常平静:“你把自己剖解得如此肮脏,就以为天下人都该与你一样...活在阴沟里吗?”
萧御锦盯着顾晏秋那剧烈颤抖的指尖,忽然低低的笑了出来。
“顾公子这是不敢承认吗?”
”我承认!”
“我喜欢她。”他直视着萧御锦骤然缩紧的瞳孔,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面对心仪之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全然没有那种念头?”
他目光逼视着萧御锦,眼中是交织着痛苦和坦荡的复杂:“午夜梦回,思绪纷扰之时,那些隐秘的、不该有的想象,它们存在过!我无法欺骗自己,更不屑于在此事上欺骗你!”
萧御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赤裸的坦白震住了,一时竟忘了反应。
顾晏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决绝的力度:“但是!有想法,和付诸行动是两回事!能被理智和良知压制的欲念,终究只是欲念!我顾晏秋再是不堪,也深知何为尊重,何为两情相悦!”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萧御锦那套强权逻辑的核心:“我不会像王爷这般,将占有视为理所当然!更不会用任何手段去强迫她、束缚她!因为我知道,那样得来的,不是情爱,是羞辱,是毁灭!是对她,也是对我自己最大的玷污!”
他喘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将最后那句话,一字一顿地砸向萧御锦:
“所以,我有那种想法,但我更知道,什么能做,什么,死也不能做!”
这番言论,彻底颠覆了萧御锦的认知。
他预想了对方的否认、辩解,或是慷慨激昂的驳斥,却独独没有料到,对方会承认得如此彻底,甚至将自己的“不堪”也赤裸裸地摊开,然后用一种更强大的道德力量,将他的质问反衬得如此卑劣和狭隘。
萧御锦僵在原地,第一次,在所谓的情敌面前,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