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伊莱的力道才渐渐松懈。
他松开了口，微微后退了半步，唇边沾着刺目的鲜红，呼吸依旧急促。他抬起头，再次看向汤姆。
此刻，他眼中的那抹赤色已经消失无踪，重新变回了那片沉静的翠绿，只是那绿色深处似乎正翻涌着如同暴风雨后海面般的混乱余波，以及一丝做完骇人的事情后，带着后怕和不确定的茫然。
他看着汤姆颈侧那个清晰的正在渗血的齿痕，眼睫颤动了一下，他似乎想伸手去碰，却又不敢。
汤姆抬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颈间的伤口，刺痛让他微微眯了下眼。他看着指尖沾染的鲜血，又看向面前如同做错事却又不后悔的孩子般的伊莱。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责备。
他只是用那沾着血的手指缓缓抚上伊莱同样沾染了血迹的唇角，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标记我？”汤姆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被取悦般的诡异笑意，“伊莱，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贪婪。”
伊莱在他的触碰下微微一颤，翠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看穿后隐秘的释然和…更加深沉的迷恋。
汤姆俯身靠近伊莱的耳边，如同情人低语：“但记住，能留下印记的，只能是我。”
或许汤姆并不清楚自己对伊莱的感情究竟有没有掺杂着几分爱。
那份情感过于复杂，糅合了占有、掌控、对“家人”身份的偏执认定，以及一种对美丽、脆弱却又暗藏锋芒的事物的欣赏与收藏欲。
他享受伊莱的全然依赖，满足于那双翠绿眼眸只映照自己一人的状态，但他未必会将其定义为“爱”。那更像是一种极致的、不容分享的所有权。
但伊莱明白。
伊莱明白自己对汤姆的感情如何。
他爱这个人。
这份爱，早已扭曲了寻常的兄弟羁绊。它是在黑暗中滋生的藤蔓，以汤姆给予的、时而冰冷时而滚烫的关注为养料，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深入骨髓。
他爱这个他名义上的兄长，爱这个赋予他存在意义又时常让他感到窒息的人。
他爱汤姆那惊人的才华，爱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黑眸，爱他偶尔流露出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属于他的“汤姆”的真实情绪。
他爱这个在此刻，颈侧带着他留下的渗血齿痕，却用沾血的手指抚过他的唇角，宣告着“能留下印记的只能是我”的人。
这份爱是病态的，是充满痛楚的，是带着毁灭气息的。
它让他变得痴狂，变得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灵魂献祭。但同时，这份爱也是他全部勇气的来源，是他对抗内心虚无和外界纷扰的唯一铠甲。
所以，当汤姆用那种冰冷而温柔的动作擦拭他唇边的血迹，用那种独占性的宣言回应他疯狂的标记时，伊莱心中涌起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悲壮的、扭曲的幸福。
他看着汤姆颈上那个属于自己的印记，翠绿的眼眸中水光闪烁。
“好。”伊莱轻声回答，声音还带着一丝撕咬后的沙哑，却异常坚定，“只让你留下印记。”
他是在承诺，也是在献祭。此刻他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完全敞开，交由对方来定义、来塑造、来刻下独一无二的烙印。
无论那烙印是荣耀的勋章，还是耻辱的枷锁，只要是汤姆给予的，他都接受。
因为这就是他的爱。扭曲，偏执，不容于世，却真实地在他胸腔里燃烧，支撑着他行走在汤姆·里德尔这片危险而迷人的阴影之下。
话虽是这么说。
当那阵席卷一切的狂热如潮水般退去，当寝室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黑湖深处幽暗的水流声时，伊莱会猛地从那种献祭般的迷醉中惊醒。
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怔怔地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唇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汤姆血液的微腥和指尖冰凉的触感。
镜子里，他颈侧或许没有痕迹，但汤姆颈上那个清晰的齿痕，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视网膜上。
一种巨大的、迟来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在做什么？
他的目的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尝试着“黏人”，是为了在看似顺从的姿态下，更好地观察、理解，甚至潜移默化地影响汤姆。
他展现自己的能力，是为了积蓄力量，增加自己手中的筹码，而非为了换取一句更严厉的“只看我”的命令。
他闯进汤姆的宿舍，最初或许是想试探，是想索要一份扭曲的安心，但绝不该是那样…那样彻底地交付出自己的尊严和主动权，像个疯子在祈求枷锁。
他爱汤姆，这一点他无法否认，也无法改变。但这份爱，不应该是让自己彻底沦为一个没有意志的附庸。
他渴望待在汤姆身边，但这不意味着他愿意永远活在对方的阴影下，做一个连视线都需要被规定的影子。
伊莱低声重复着自己在狂热中许下的承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与他内心深处那个想要掌控自己命运、想要与汤姆站在一个更平等位置的渴望，背道而驰。
汤姆太擅长利用了。利用他的感情，利用他的不安，利用他那种扭曲的依赖。
仅仅是一句命令，一个眼神，就轻易地引燃了他内心最偏执的火种，让他主动将锁链的另一端双手奉上。
挫败感和自我厌恶如同冰冷的湖水淹没了他。他感觉自己像个愚蠢的、在猎人面前主动跳进陷阱的猎物，还沾沾自喜地以为那是归宿。
他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膝盖。
不行。不能这样。
爱他，和被他完全掌控，是两回事。
他需要冷静。他需要更深的伪装，更精密的计算。他不能再被那种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情感浪潮所淹没。
他必须牢牢记住自己的初衷——在这份危险的关系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立足点，守住那一点点可怜却至关重要的自我。
下一次，当汤姆再用那种眼神看他，再用那种声音命令他时，他必须在内心筑起更高的堤坝…
他可以用痴迷的眼神回应，可以用顺从的姿态靠近，但内核深处，那根属于“伊莱”的、不愿完全屈服的弦，必须死死绷紧。
伊莱抬起头，望向窗外幽暗的湖底，翠绿的眼眸在阴影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