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牛额角青筋暴跳，蒲扇般的大手捏得嘎吱作响，那身横肉都在愤怒地颤抖。
林岩坐在通铺边缘，平日里沉静的眸子此刻也翻涌着压抑的怒火，小麦色的脸庞绷得死紧。
桃栖则沉默地坐在角落，沾满尘土和草屑的衣衫还没换下，屁股上那一脚的闷痛早已消散，但“娘娘腔”、“娘炮”的恶毒咒骂，连同执事殿里那番颠倒黑白的言论，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爷们心”上。
“操他娘的！”王铁牛猛地一拳砸在身下的破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棚顶灰尘簌簌落下，“那姓赵的杂碎！还有那个狗屁执事！说的什么屁话！什么叫‘主要感谢执事分配’？没有咱们起早贪黑地铲屎喂料，那些灵兽能自己长膘？能下崽？他们吃个屁的灵兽肉！还他娘怪起咱们劳动来了？！”
他喘着粗气，铜铃大眼因愤怒而赤红：
“老子去找那执事理论！你猜那孙子说什么？
‘不就是多养几只灵兽吗？多大点事！外门弟子喂完饲料铲完屎不就是在睡觉？灵兽自己长肉自己繁殖，你们有什么功劳？宗门能吃到肉，主要靠的是我们执事英明神武的分配调度！懂不懂？我们很忙的，别用这种鸡毛蒜皮浪费老子时间！’
我呸！什么狗屁歪理！”
林岩眉头紧锁，声音低沉：“强词夺理，颠倒黑白。将弟子的辛劳完全抹杀，将一切成果归功于所谓的‘分配’，这是最赤裸的剥削和践踏。”
他看向沉默的桃栖，眼神带着担忧和同仇敌忾，“胡师兄，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桃栖缓缓抬起头。
她没有像王铁牛那样暴怒嘶吼，也没有林岩那般冷静分析。
那张沾着灰尘的精致脸蛋上，没有委屈，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冰冷。
勒紧的布袍下，肩膀微微绷着，眼底深处，一丝金色的寒芒一闪而逝。
“算了？”
她的声音很轻。
“当然不能算了。”
她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
“王大哥，林兄弟，谢了。这事，我自己解决。”
她没再多说，拿起角落里一套干净的灰布衣服，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身影没入卧云涧深沉的夜色里。
留下王铁牛和林岩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安。
胡起灵此刻的状态，比暴怒更让人心头发寒。
……
桃栖没有去藏经阁。
她循着记忆，避开巡逻的执事弟子，七拐八绕，来到杂役峰后山一处极其偏僻的山坳。
这里有一方小小的水潭，潭水引自山涧活水，清澈冰凉，在月色下泛着粼粼波光，四周被茂密的古藤和嶙峋的怪石遮蔽，寂静得只剩下潺潺水声和虫鸣。
确认四下无人，神识扫过也空无一物后，桃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她走到潭边，低头看着水中倒影。
水中映出的，依旧是那张属于“胡起灵”的、过分俊秀的少年脸庞，沾着泥灰，带着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屈辱感。
“爷们……呵。”
她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手指颤抖着，解开腰间紧紧勒着的布带。
宽大的灰袍滑落，露出里面同样宽大、早已被汗水浸透的中衣。
中衣褪下……
月光毫无遮拦地洒落。
纤细的腰肢，饱满挺翘的弧度，在冰冷月华下泛着莹润光泽的肌肤……
水中倒影里，那个沾满泥灰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姿窈窕、曲线毕露的少女。
无数次骗自己丢弃爷们尊严……嘴上一直说不在乎……
桃栖看着水中赤裸的倒影，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慢慢沉入冰冷的潭水。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激得她一个哆嗦，却也让她混乱燥热的头脑瞬间清明如冰。
为什么费力吧啦地维持‘胡起灵’这个身份？
为什么不一直当那个被内门师兄追捧、奉承讨好的‘小师妹’？
答案如同冰冷的潭水，灌入她的四肢百骸。
因为老子心里……
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爷们！
这个认知，带着血淋淋的真实感，让她几乎窒息。
她厌恶这具身体带来的柔弱感，厌恶那些觊觎的目光，更厌恶像今天这样，因为“看起来好欺负”而被肆意凌辱！
狗宗门……外门弟子的付出，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
杂灵根，更是连草芥都不如！
执事那番“灵兽自己长肉繁殖”、“主要感谢执事分配”的荒谬言论，如同最响亮的耳光，抽醒了最后一丝幻想。
在这个地方，力量是唯一的真理，身份是唯一的护身符。
没有力量，没有靠山，连你付出的汗水，都会被轻易抹杀、被无耻地窃取！
伪上品杂灵根？外门杂役？
桃栖猛地从水中抬起头，水珠顺着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尖、紧抿的唇线滑落。
金色的竖瞳在冰冷的月光下，燃烧着火焰！
“那就让老子这个‘伪上品杂灵根’的外门杂役……用这最不被看好的根基，狠狠扇烂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的脸！”
……
丙字兽栏。
曾经那个躺在干草堆上悠闲撸尾巴、逗弄灵兽的身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高效、如同精密机器般的“胡起灵”。
卯时初刻，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她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兽栏。
喂食、清扫、巡查，动作快得带起残影，精准得如同丈量过。
那些低阶灵兽在她面前，比最温顺的家犬还要乖巧，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闹事。
做完所有活计，她甚至会将丁字栏赵坤丢给她的那几头踏山牛和岩甲蜥也一并快速打理妥当——
当然，用的饲料是丙字栏挑剩下的、灵气最稀薄的那种。
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
然后，她不再躺在草垛上享受。
她会找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盘膝坐下，立刻进入修炼状态。
识海中，《五内锻神诀》大成后的神念精准地引导着丹田内《回春功》修炼至大成后精纯的灵力。
但这还不够！
她心念微动，沟通纳戒。
一枚散发着柔和光晕的下品灵石出现在掌心。
桃栖不再吝啬！毫不犹豫地运转功法，贪婪地汲取着灵石中的灵气！
与此同时，她将从某位被“小师妹”天真问题迷惑的内门师兄那里套来的、一门极其冷门的地阶下品功法——《五行生生养魂诀》的心法口诀，在识海中飞速运转！
这门功法，专为杂灵根所创！
其核心奥义，便是利用杂灵根天生五行俱全的特性，以强大的神魂为引，在体内构建五行灵气相生相转的微妙循环！
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此刻，桃栖强大的神念强行梳理、引导着体内那原本混乱驳杂、互相冲突的五色灵气！
将它们纳入这生生不息的循环轨道！
轰——！
丹田内仿佛响起一声无声的轰鸣！
原本各行其是、互相倾轧的五色灵气，在神念的强力约束和《五行生生养魂诀》玄奥法门的引导下，第一次开始了艰难的“磨合”与“转换”！
金灵气试图滋养出一缕水意，水灵气挣扎着催发木的生机，木灵气努力点燃火的炽烈，火灵气艰难地沉淀土的厚重，土灵气则奋力凝聚金的锋锐……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如同让五个互相敌视的士兵放下武器、协同作战。
转换的效率极低，大量的灵气在属性相生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冲突、散逸，化作丝丝缕缕微弱的五色光点，不受控制地从桃栖体表毛孔中逸散出来，在她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不断变幻色彩的氤氲光雾。
“初期灵气转换不完全而散逸……果然如此！”
桃栖心无旁骛，全力维持着神念的引导。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成功的属性转换，哪怕只有一丝，那转换后的灵气都变得精纯、驯服了一分，对丹田和经脉的压力也减轻了一分！
更重要的是，在维持这艰难循环、不断与驳杂灵气抗争的过程中，她的神魂如同被置于磨盘之下反复碾磨捶打，传来阵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感，竟也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变得更加凝练、坚韧！
“大成之后，五行术法威力倍增，消耗大减……”
袁道记忆碎片里关于这门功法的描述闪过脑海。
桃栖眼神更亮！
她不仅仅是在修炼灵力！
更是在用这最艰难、最笨拙的方式，同时淬炼着神魂！
用这具被判定为“伪上品”的杂灵根之躯，硬生生开辟一条属于自己的荆棘之路！
时间在无声的修炼中流逝。丙字兽栏里，灵兽安静地打着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