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咂了咂嘴,虽然心痒难耐,也只能继续看下去。
但他心里对这个于谦,是越看越喜欢。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凑到时靖身边,小声问道:“那个……时小子,咱问你个事儿。”
“你说,这个于谦,要是搁在咱洪武朝,他这种又直又犟的脾气……”朱元璋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会不会被咱给咔嚓了?”
时靖瞥了他一眼。
“会。”
“而且死得会很快。”
朱元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一旁的朱棣更是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天!
这世上竟然还有人敢这么跟父皇说话?!
朱元璋老脸一红,有些挂不住了,强行辩解道:“咱……咱那是为了江山稳固!咱杀的都是贪官污吏,都是些不法之徒!”
他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忍不住问道:“咱晚年的时候……真有那么吓人?”
时靖诚恳地开口。
“何止是吓人。”
“这么说吧,洪武晚年,你在朝堂上咳嗽一声,下面的大臣都得考虑一下是不是该提前把遗书写好。”
“你不是在上班,你是在上坟。”
“别人上班是朝九晚五,你手下的官员上班是九死一生。”
“你就是大明朝廷里行走的KpI末位淘汰制,只不过淘汰的方式比较物理,也比较永久。”
“可怕?不,你简直就是所有打工人的终极噩梦。”
时靖这一连串堪称“职场黑话”的现代吐槽,直接把朱元璋给干沉默了。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着,黑得能滴出墨来。
时靖说的,全是真的。
洪武晚年,他确实是这么个状态。
多疑,暴戾,看谁都像是要谋害他,看谁都像是贪官。
整个朝堂之上,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一旁的朱棣大气都不敢喘,心里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谁敢这么跟他爹说话。
别说当面这么说,就是背后议论一句,那都是夷三族的大罪!
可这个时靖……
他不仅说了,还说得这么直白,这么难听,偏偏他爹还发作不出来。
朱棣瞥了眼自家父皇那张黑脸,忍不住感慨:“时先生……真乃神人也。”
能把他爹怼到哑口无言,这功力,简直通天了。
天幕下的灵堂里,气氛依旧凝重如铁。
朱瞻基虽然被杨士奇的话暂时拉住了,但眼底深处那股子杀意,丝毫未减。
他喘着粗气。
“杨学士,你的话,我都懂。”
“放了他们,顾全了父皇的名声,也保全了我自己。”
“可是!”
“当年项羽在鸿门宴上放走了刘邦,换来了什么?是垓下之围,是乌江自刎!”
“今日我若放虎归山,他日他们卷土重来,父皇怎么办?我大明的江山,又该怎么办?!”
“难道要等到他们兵临城下,再来后悔今日的心慈手软吗?!”
这番话,掷地有声。
不再是纯粹的泄愤,而是带着血淋淋的历史教训。
于谦听着,紧紧抿着嘴唇,眼神复杂。
杨士奇则是满脸苦涩,一时间竟也无言以对。
天幕之上,时靖幽幽地叹了口气。
“看看,看看,老朱家的传统艺能来了。”
他指着屏幕里的朱瞻基,对旁边的朱元璋和朱棣说:“天下是你们老朱家的,皇帝宝座自然也是。”
“不想当皇帝的,都不是合格的老朱家人。”
这话一出,朱元璋和朱棣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微妙。
朱元璋是开国皇帝,从一个乞丐干到了九五之尊,这皇位是他一刀一枪打下来的。
朱棣的皇位,则是从他亲侄子建文帝手里抢过来的。
“靖难之役”,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叔侄相残,武力夺权的事实。
时靖的话,戳中了他们俩的痛处。
朱棣的脸上闪过一抹愧色,他看着朱瞻基和自己的两个儿子,声音低沉:“是朕……是朕没有教好他们。”
他这个当爹的,亲自做了一个最坏的榜样。
现在儿子们有样学样,为了皇位不择手段,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呢?
朱元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难得没有发火,只是长叹一声,满眼都是复杂。
灵堂内。
朱瞻基的目光如刀,盯着杨士奇。
“杨学士,我再问你一遍。”
“这两个乱臣贼子,到底该不该杀?!”
他把问题又抛了回去,逼着杨士奇必须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杨士奇被逼到了墙角,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知道,今天这个回答,但凡有一个字不对,眼前的太孙殿下就可能真的控制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殿下,杀,有杀的好处。不杀,有不杀的好处。”
这话一出,朱瞻基愣住了。
一旁的于谦也愣住了。
什么叫杀有杀的好处,不杀有不杀的好处?
这不就是说了等于没说吗?!
天幕上的朱元璋和朱棣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地骂了一句。
“老狐狸!”
他们这种在权力场里泡了一辈子的人,瞬间就明白了杨士奇的意思。
杀,好处是永绝后患,震慑宵小。
不杀,好处是彰显仁德,稳定朝局。
杨士奇这是把选择权又踢回给了朱瞻基,把自己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
这手太极,打得是炉火纯青。
可朱瞻基现在要的不是太极,是一个能让他下定决心的答案!
“好!”
“好一个各有好处!”
朱瞻基怒极反笑,他松开了握着刀的手,将那把沾染了血迹的佩刀“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金属与地砖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既然如此,那就不劳杨学士费心了!”
他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殿下!殿下!老臣话还没说完啊!”杨士奇急忙喊道。
可朱瞻基头也不回,消失在了灵堂门口。
现场只留下一脸错愕的杨士奇,和两个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亲王。
于谦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
他猛地转过头,一双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瞪着杨士奇。
“杨大人!”
“殿下如此信任你,问策于你,你就是这么回复殿下的?”
“什么叫各有好处?国家大事,朝堂安危,在你眼里就是可以左右摇摆,首鼠两端的吗?!”
“若我大明朝的官员都像你这般,遇事只想着权衡利弊,保全自身,那这官,不当也罢!”
“与其与你这等人为伍,我于谦,宁可去马厩里喂马!”
说完,他同样一甩袖袍,看也不看杨士奇,气呼呼地追着朱瞻基的方向去了。
只留下杨士奇一个人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