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上空,那幽暗门扉的轮廓愈发清晰、凝实。它并非简单的空间通道,更像是一个撕裂在现实之上的伤口,边缘流淌着粘稠的、仿佛具有生命的暗影,门内是绝对的虚无与死寂,连目光投入其中都会被吞噬。一股难以言喻的、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冰冷意志,正透过那尚未完全稳定的门扉,缓缓渗透过来。
那意志,并非“虚无之渊”追求重塑秩序的狂乱,也非寻常幽冥死寂的侵蚀,而是更加古老、更加本质的——存在的否定。它代表着一切的终极,是连“无”本身都要湮灭的绝对终点。仅仅是其泄露的一丝气息,就让整个归墟之眼的轰鸣都为之压抑,让那些残存的远古水魂恐惧地伏低身体,连幽蓝的魂火都几乎熄灭。
姒月手中的玄圭震颤到了极致,那并非恐惧,而是面对更高阶、更本源的“同类”(或者说“上级”)时,一种本能的、近乎悲壮的抗拒与警示竖眼。她明白,这就是兽皮卷中记载的、幽冥道试图引动的“吞噬星辰之暗影”,是足以颠覆清浊、让万物重归寂灭的恐怖存在!
“不能让它完全降临!”姒月声音嘶哑,强忍着灵魂层面传来的战栗,将玄圭的力量催发到极限,乳白色的光晕如同风中残烛,却死死护住己方众人,对抗着那无处不在的湮灭意志。
伊娜脸色苍白如纸,方才强行模拟归墟循环偏转寂灭水流,几乎耗尽了她与新生的“星殒之契”的力量。此刻,面对那幽暗门扉后渗透出的意志,她感到自己的灵魂都在哀嚎,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彻底消亡的恐惧。她手中的碎片光芒黯淡,暗蓝色泽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烬。
祭坛顶端,那苍白面孔的黑袍人——幽冥道在此地的最高主持者,被称为“寂灭祭司”的存在,张开双臂,声音如同万古寒冰摩擦,回荡在死寂的海天之间:
“古老之影,万物的终末!请聆听仆从的呼唤,跨越界限的藩篱,于此显现您的威仪!以归墟为引,以万魂为祭,请降临吧,让这虚妄的生机,重归于您永恒的怀抱——暗影降临仪式,终焉之刻,启!”
他身后数名黑袍人同时割破手腕,漆黑的、散发着浓烈死寂气息的血液注入祭坛阵法,阵法幽光暴涨,与上方的幽暗门扉产生强烈共鸣!门扉的稳定性骤然增加,边缘的暗影如同触手般向外蔓延,试图彻底锚定这片空间!
与此同时,归墟之眼那巨大的漩涡仿佛受到了刺激,旋转速度猛然加快,更多的破碎星光、哀嚎魂灵被抛洒出来,化作一道道流光,被那幽暗门扉贪婪地吞噬,成为其降临的资粮!
“阻止他们!攻击祭坛!”苍队长目眦欲裂,怒吼着命令“守鼎者”战士们将仅存的、蕴含破邪符文的力量,化作一道道流光箭矢,射向祭坛!
然而,那些攻击在靠近祭坛一定范围时,便被那浓郁的幽冥死气与门扉散发的湮灭意志轻易消融、瓦解,如同水滴落入烧红的烙铁,嗤嗤作响却毫无作用。
差距太大了!仅仅是仪式逸散的力量,就已非他们所能撼动!
“没用的……寻常力量,根本无法靠近……”伊娜虚弱地摇头,她感到手中的“星殒之契”碎片传来一阵微弱的、不甘的悸动,仿佛在渴望,却又无力。
姒月紧咬下唇,鲜血自嘴角滑落。她看着怀中悲鸣不止的玄圭,又看向那即将彻底成型的幽暗门扉,以及门后那令人绝望的冰冷意志。师父的遗志、联盟的存亡、天地秩序的平衡……无数重担压在她的心头。
难道……真的要到此为止了吗?
不!
还有一个办法!
一个源自师父庚的牺牲、源自她对玄圭本质更深层理解的办法!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看向伊娜:“伊娜!信我么?”
伊娜对上她的目光,从那决然中读懂了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与虚弱,重重地点了点头:“永远。”
“好!”姒月不再犹豫,她将玄圭猛地按在自己胸口,并非用于防御,而是以一种近乎献祭的方式,将自身全部的生命力、巫祝灵力、乃至灵魂本源,疯狂地注入玄圭之中!
“玄圭!辅印之责,守护之契!今以我命魂为引,唤汝沉睡之灵,显汝镇封之权柄!”
她在燃烧自己!以自身的一切,强行激发玄圭作为“四方辅印”之一,那源自混沌初开、用以镇封天地四极的本源力量!这力量远非平日调和水火、梳理地脉可比,是真正用于定鼎乾坤的禁忌之力!
“月!你……”伊娜惊呼,想要阻止,却见姒月周身已被刺目的乳白色光焰笼罩,气息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攀升,却带着一种生命迅速凋零的衰败感!
玄圭在姒月不惜代价的献祭下,终于产生了质变!它不再仅仅是散发光晕,其形态开始变得模糊,仿佛化作了一团纯粹的、蕴含着至高“秩序”与“镇封”法则的光!光芒冲天而起,并非攻击那幽暗门扉,而是化作无数道流光溢彩的、蕴含着复杂几何结构与古老符文的锁链,如同活物般,缠绕向那正在稳定的幽暗门扉!
“嗡——!”
幽暗门扉剧烈震动,其边缘蔓延的暗影触手被秩序锁链死死缠住、勒紧!门扉的稳定过程被强行中断,甚至开始变得扭曲、不稳定!那渗透过来的湮灭意志发出了无声的怒吼,充满了被蝼蚁挑衅的暴怒!
“愚蠢!以卵击石!”寂灭祭司冰冷的脸上首次出现了怒意,他加大了对阵法的能量输出,试图崩断那些秩序锁链。
然而,姒月以生命为代价激发的镇封之力,顽强得超乎想象!锁链与暗影疯狂角力,发出令人牙酸的崩裂声,空间都在扭曲!
但姒月的代价是巨大的!她的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光滑的皮肤失去光泽,出现皱纹,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
“不……不能这样……”伊娜看着姒月迅速衰老、濒临消亡的模样,心如刀绞。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姒月牺牲!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的目光再次落向手中的“星殒之契”碎片。它依旧黯淡,但其核心那一点湛蓝的智慧之光,虽微弱,却未曾熄灭。
“星辰……归墟……平衡……循环……”伊娜脑海中,之前领悟的奥义与此刻的景象疯狂交织。姒月在用“镇封”对抗“湮灭”,这是秩序的极致体现。而她的“星殒之契”,融合了星辰的诞生与归墟的终结,代表的是一种动态的平衡,是生与死、存在与虚无的循环!
一个更加疯狂、却可能是唯一生路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炸开!
她不再试图恢复碎片的力量,而是将自身残存的全部精神、全部意志,乃至对姒月的不舍、对生命的眷恋、对这片天地的不屈,毫无保留地灌注进那一点湛蓝的智慧之光中!
“星殒之契!聆听我心!我不求毁灭,不求镇封,只求——定义!”
她将碎片高高举起,并非指向那幽暗门扉,而是指向姒月以生命化出的、与幽暗门扉角力的秩序锁链与湮灭暗影的交界处!
“以此契约为凭!于此界定——存在与虚无,相生相克,流转不息,此即为‘恒’!”
那一点湛蓝的智慧之光,脱离了碎片,化作一道细微却无比纯粹、蕴含着某种至高“定义”权柄的光线,精准地射入了秩序锁链与湮灭暗影疯狂冲突的核心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的狂潮。
只有一刹那的、仿佛宇宙初开般的寂静。
那一点湛蓝之光,如同投入沸油的冰水,又如同在混沌中划下的第一道界限。它没有试图消灭任何一方,而是在那极致冲突的点上,强行定义下了一条新的、暂时的“规则”!
秩序锁链与湮灭暗影的冲突,在这一刻,诡异地停滞了。并非力量被抵消,而是被那“定义”之力强行纳入了某种平衡的循环。锁链不再崩裂,暗影不再侵蚀,它们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虫豸,维持着角力的姿态,却无法再进一步。
那幽暗门扉的稳定过程,被彻底中断!门后的湮灭意志发出了更加狂暴却无可奈何的无声咆哮,因为它降临的“路径”,被那诡异的“定义”之力暂时“锁死”了!
祭坛上,寂灭祭司和他手下的黑袍人全都僵住了,他们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这超出了他们对力量认知的范畴!
而施展出这近乎神迹一击的伊娜,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倒了下去,手中的“星殒之契”碎片彻底失去了所有光芒,变得如同普通的黑色石子。她耗尽了一切,灵魂与精神都陷入了深度的沉睡。
几乎同时,燃烧生命的姒月也到了极限,秩序锁链维持不住,瞬间崩散还原为玄圭,她本人也如同断线的风筝,向后倒去。
“大巫祝!星官!”苍队长眼疾手快,和几名战士奋力冲上前,接住了坠落的两道身影。
祭坛的仪式被强行中断,幽暗门扉失去了能量支撑,开始剧烈扭曲、收缩,最终在一阵不甘的无声尖啸中,轰然溃散,消失无踪。只留下那片被暂时“定义”平衡的、锁链与暗影角力的奇异空间节点,如同一个诡异的伤疤,悬浮在祭坛上空。
寂灭祭司脸色铁青,死死盯着那平衡节点,又看向被救走的姒月和伊娜,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极致的杀意。仪式失败了,虽然那平衡节点似乎也阻挡了他们的行动,但主要目标已失去战斗力……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格杀剩余之人时——
那悬浮的平衡节点,忽然微微波动了一下。其中蕴含的那一丝伊娜留下的“定义”之力,似乎与姒月残留在玄圭中的、燃烧生命激发的“镇封”之力,产生了某种更深层次的、无人能解的共鸣。
玄圭自主地从姒月怀中悬浮起来,散发出微弱却纯净的光芒,缓缓飞向那平衡节点。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玄圭融入了那平衡节点的中心。
下一刻,以玄圭为核心,那被“定义”平衡的秩序与湮灭之力,开始以一种缓慢而玄奥的方式,反向流淌,注入下方那座远古祭坛!
祭坛上,幽冥道布下的阵法符文,在这股融合了“镇封”、“定义”、“秩序”、“湮灭”的复杂力量冲刷下,如同雪遇骄阳,迅速消融、瓦解!
不仅仅是阵法,整座祭坛的结构,都在发生某种根本性的改变!那些被幽冥道附加的、充满死寂的纹路被抹去,露出了祭坛本身古老而神圣的原始图腾!一股沉睡了不知多少万年的、磅礴而温和的远古气息,开始从祭坛深处苏醒!
“不……这不可能……”寂灭祭司首次露出了惊骇的神色,他感觉到,他们不仅仪式失败,似乎还……唤醒了某种绝不应该被触动的东西!
玄圭悬浮在祭坛顶端,光芒逐渐稳定,其形态似乎也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更加古朴,更加内敛,仿佛与这座远古祭坛,与这片归墟之眼,重新建立了某种古老而神圣的连接。
它不再是单纯的“辅印”,而是在姒月的牺牲与伊娜的“定义”下,融合了复杂力量,与这片天地达成了新的平衡与守护。
幽冥道的阴谋,在这一连串的意外与牺牲下,被彻底挫败。
但代价,是姒月与伊娜双双陷入不知生死的沉睡,以及一个充满了未知变数的、由玄圭镇守的、刚刚苏醒的远古祭坛。
苍队长抱着昏迷的姒月和伊娜,望着那光芒流转的祭坛与悬浮的玄圭,又看向远处脸色难看、却似乎不敢轻举妄动的寂灭祭司等人,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沉重与迷茫。
归墟之眼,暂时恢复了那死寂般的“平静”。但谁都知道,这场关乎天地存亡的战争,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