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面试的挫败感还没完全消化,隔了一天,林晓梦又接到了另一个面试通知。这次是一家小型贸易公司的“行政助理”岗位。招聘信息写得很模糊,只要求“性格开朗,善于沟通”,对学历和经验都没提硬性要求。
她心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许,小公司门槛低一点?
这次面试的地点在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商住两用楼里。楼道里光线昏暗,墙壁上贴着各种小广告,空气里混杂着外卖和烟味。找到那家公司,推开玻璃门,前台空着,只有一个年轻女孩正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着字,头都没抬。
“你好,我找刘经理,约了面试。”林晓梦小声说。
女孩这才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朝里面努了努嘴:“最里面那间办公室。”
林晓梦道了谢,心里有些打鼓。这环境和之前那栋气派的写字楼比起来,落差太大了。她走到最里面的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她敲了敲。
“进来。”一个有些沙哑的男声。
推门进去,一个四十多岁、头发梳得油亮、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正靠在老板椅上打电话。他示意林晓梦先坐,对着电话那头嘻嘻哈哈:“……王总放心,晚上一定安排到位,包您满意!咱们那小林,水灵着呢,特别会来事……”
林晓梦在对面那张廉价的塑料椅子上坐下,手指不自觉地在膝盖上绞紧。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混合着一股浓烈的古龙水味道,让她有点反胃。
被称为“刘经理”的男人终于挂了电话,把手机往桌上一扔,身体前倾,胳膊肘撑在桌面上,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林晓梦身上逡巡,从那件旧衬衫看到洗得发白的裤子,最后停留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评估货物般的笑意。
“林晓梦是吧?简历我看了,在地铁站干安检?”他拿起桌上那份打印的简历,随意抖了抖,“那地方,又累又受气,没啥前途。”
林晓梦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这呢,是贸易公司,业务比较杂。”刘经理点燃一支烟,吐出一口烟雾,“行政助理嘛,说白了就是什么都得干点。整理文件、接听电话、安排会议这些是基本的。”
他顿了顿,吸了口烟,眯着眼睛看她:“最重要的是,要懂得维护客户关系。我们这行,客户就是上帝。有时候需要陪客户吃吃饭,唱唱歌,活跃活跃气氛。你酒量怎么样?”
林晓梦的心猛地一沉。“陪客户吃饭唱歌”?她想起刚才他在电话里说的“安排到位”、“水灵”、“会来事”,一股强烈的不安和不适感涌了上来。
“我……我不太会喝酒。”她低声说,声音有些发紧。
“不会可以学嘛!”刘经理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笑得意味深长,“女孩子,尤其是像你这样长得还不错的,放得开一点,在酒桌上就是天生的优势。把客户哄高兴了,订单自然就来了,你的提成也不会少。”
他身体靠回椅背,翘起二郎腿:“我们这底薪不高,三千块,但是业绩好的话,加上提成和奖金,月入过万也不是不可能。比你在地铁站风吹日晒、看人脸色强多了,是吧?”
月入过万……这个数字对林晓梦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可以轻松付房租,可以给妈妈多寄点钱,可以买想看的书,甚至可以攒点钱……
但是,“放得开一点”、“陪客户”、“哄高兴”……这些词语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那点对高薪的短暂幻想。她几乎能想象到,如果接受了这份工作,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样令人作呕的场景。
她在地铁站是累,是受气,但至少挣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是靠自己实实在在的劳动和汗水换来的。她可以挺直腰板。
而这里……她看着刘经理那油腻的笑容,看着他打量自己的眼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怎么样?考虑一下?”刘经理见她沉默,催促道,“我们这边要求也不高,主要是看悟性和态度。”
林晓梦深吸了一口气,压住胸口那股恶心感。她抬起头,尽管心跳如鼓,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刘经理,谢谢您给我这次机会。不过……我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这份工作。”
刘经理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眼神冷了下来:“不适合?小姑娘,出来打工,别那么死板。这社会就是这样,你想挣大钱,就得付出点别的。光靠你在地铁站那点死工资,够干什么?”
他的话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林晓梦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对不起,打扰了。”她说完,几乎是跑着冲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穿过昏暗的楼道,推开沉重的大门,重新站到阳光下,她才感觉又能呼吸了。她扶着路边一棵行道树,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后怕和愤怒。
原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还有这样肮脏的交易,还有这样将人明码标价、视作玩物的“工作机会”。
两次面试,两种截然不同的打击。一次是能力被否定,一次是尊严被践踏。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看着来来往往为生活奔波的人们,心里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找一份正常、踏实、能让她有尊严地活下去的工作,怎么就那么难?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这个社会中的位置——高不成,低不就。好的工作看不上她,而“看上”她的,却是这种需要出卖灵魂和尊严的泥潭。
回到那个狭小的出租屋,她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瘫倒在了床上。天花板上的裂缝依旧在那里,像个永恒的嘲讽。
她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个聋哑乘客画的笑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只是想凭自己的努力,好好生活,为什么就这么难?这个世界,为什么对像她这样没有背景、没有高学历的年轻人,如此苛刻,甚至……险恶?
找工作的艰难,让她更深地体会到了社会现实冰冷坚硬的一面,也让她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自身位置的尴尬与无力。
她闭上眼,把脸埋进枕头里。前路茫茫,她到底该往哪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