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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黑风寨像被按住了性子的野兽,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暗流涌动。周烈几乎寸步不离守在后院,白日里劈柴挑水,把该做的活计都揽过来,夜里就守在药屋门口,长刀靠在墙边,稍有动静便睁眼。

万贞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知道周烈是怕她不安,故意装作如常,可他眼底的红血丝骗不了人。这夜,她熬了锅安神的草药,端到周烈面前:“喝了吧,能睡安稳些。”

周烈接过陶碗,仰头一饮而尽,药味虽苦,喉头却泛着丝微甜——她悄悄加了点蜂蜜。“你也早点歇着,”他把碗放在地上,“明儿一早,咱们就走。”

万贞儿点点头,却没回屋,坐在他身边的石阶上,望着天上的月亮:“二当家,你说……咱们能走到哪里去?”

“往南走。”周烈望着远处的山峦,“过了长江,就没人认识咱们了。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打猎,你种药,日子总能过下去。”

他说得简单,仿佛前路的艰险都只是随口一提的风。万贞儿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竟比荣华富贵更让人向往。

可安稳日子没等到来,麻烦先找上了门。

第二日天刚亮,寨子里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魁彪的怒吼:“他娘的!宫里的人怎么提前来了!”

周烈猛地站起身,握紧长刀:“你在屋里待着,千万别出来!”

他刚冲到前院,就见十几个身着锦卫服饰的人已闯进寨门,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的太监,手里拿着拂尘,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魁当家,咱家奉荣尚书的命,特来取那逃犯的人头。怎么,还没找到?”

魁彪脸上堆着笑,心里却暗骂晦气:“公公稍等,弟兄们正在搜……”

“不必搜了。”太监打断他,目光扫过周烈,忽然笑了,“二当家这架势,是要护着谁?咱家听说,这寨子里有个药婆子,跟画像上的人一般模样,该不会……就在后院吧?”

周烈的心沉了沉,挡在通往后院的路上:“公公说笑了,后院只有些草药,哪有什么逃犯?”

“有没有,搜了便知。”太监挥了挥手,身后的锦衣卫立刻拔出绣春刀,就要往后院闯。

“谁敢!”周烈长刀出鞘,与锦衣卫的刀撞在一起,火星四溅。

“反了!反了!”太监尖声叫道,“魁当家,你这黑风寨是想包庇逃犯,对抗朝廷吗?”

魁彪脸色一变,他不怕周烈,却怕“对抗朝廷”这四个字。他拽住周烈的胳膊:“周烈!别冲动!让他们搜!没有自然就走了!”

“不能搜!”周烈甩开他的手,刀刃已划破一个锦衣卫的胳膊,“有我在,谁也别想碰后院!”

就在这时,后院的门忽然开了。万贞儿站在门口,身上换了件干净的粗布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没了往日的怯懦,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我在这里。”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周烈猛地回头,满眼震惊:“你出来干什么!回去!”

万贞儿没理他,径直走到太监面前,抬眼直视着他:“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放了他们,我跟你们走。”

“巧儿!”周烈想冲过去,却被锦衣卫拦住,刀光在他眼前晃悠。

太监上下打量着她,忽然笑了:“果然和画像上的一模一样。贵妃说了,抓不到活的,死的也行。”他示意锦衣卫,“拿下!”

两个锦衣卫上前就要绑她,周烈目眦欲裂,挥刀砍倒两人,就要冲过来,却被魁彪死死抱住:“周烈!你疯了!她自己都认了!你别把整个寨子都搭进去!”

“放开我!”周烈嘶吼着,像被困住的野兽,眼睁睁看着锦衣卫把万贞儿绑起来。

万贞儿被推搡着往外走,经过周烈身边时,她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眼里没有恐惧,只有一丝浅淡的笑意:“周烈,忘了我吧。”

“我不!”周烈挣开魁彪,却被锦衣卫一脚踹倒在地,刀尖抵住了他的喉咙。

“带走!”太监得意地挥挥拂尘,押着万贞儿往寨门走。

万贞儿没有回头,脚步稳得像踩在宫道上。她知道,自己不能连累周烈,更不能连累黑风寨。她不知道皇宫里到底是谁想要她的命,但只要她走了,这些人自然会散去。

可她没看到,周烈在她转身的瞬间,抓起地上的短刀,狠狠刺进了自己被绑的手腕,挣脱绳索后,他捡起长刀,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寨门冲去。

“想带她走,先问过我的刀!”

喊杀声再次在黑风寨响起,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惨烈。魁彪看着周烈疯了一样砍杀锦衣卫,忽然一拳砸在自己腿上,对喽啰们吼道:“他娘的!都愣着干什么!抄家伙!帮二当家!”

他可以不在乎万贞儿的死活,却不能看着周烈送死。这黑风寨,终究是他们一起拼下来的。

锦衣卫没想到一群土匪敢反抗,顿时被冲得阵脚大乱。周烈红着眼,刀刀致命,很快就杀到万贞儿身边,一刀砍断她身上的绳索:“跟我走!”

万贞儿看着他浑身是血的样子,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却握紧了他递来的短刀:“好!”

两人背靠背,在刀光剑影中往外冲。魁彪带着喽啰们殿后,虽打不过锦衣卫的精锐,却也拖延了时间。

快到寨门时,那太监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支信号箭,对着天空射去。红色的火光在半空炸开,像一朵妖异的花。

“我们的人都在附近!你们跑不了!”太监狞笑着。

周烈拽着万贞儿冲出寨门,往东侧的悬崖跑去:“跟我来!”

他知道那条裂缝!只要从那里下去,就能绕到后山,甩开追兵!

悬崖边的风很大,吹得人站立不稳。周烈先跳下去,在裂缝里站稳后,伸手拉她:“快!”

万贞儿刚抓住他的手,身后就传来锦衣卫的呼喊:“在那里!别让他们跑了!”

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直射向万贞儿的后背。周烈眼疾手快,猛地将她拽进裂缝,自己却没躲开,箭羽深深扎进了他的肩膀。

“周烈!”万贞儿扶住他,声音颤抖。

“别管我!走!”周烈推了她一把,忍着剧痛用石头挡住裂缝入口,“往南走!找陈老栓!”

他说完,转身抽出长刀,对着追来的锦衣卫冲了上去,背影决绝得像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万贞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裂缝外,泪水混合着雨水滑落(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她知道,周烈是在用自己的命给她争取时间。

“周烈,等我!”她咬着牙,转身往裂缝深处跑去,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却浇不灭她眼里的光。

她要活下去,她要找到能救他的人,她要回来,和他一起,去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他说过的日子。

悬崖上,周烈浑身是血,靠在岩壁上,长刀拄在地上,面前是围上来的锦衣卫。他看着远处的天空,忽然笑了——贞儿应该跑远了吧。

也好。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长刀刺进一个锦衣卫的胸膛,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黑风岭的风还在刮,带着血腥味,也带着一丝未说出口的承诺。

裂缝里的石阶被常年的潮气浸得发滑,万贞儿扶着岩壁,一步一滑地往下挪。怀里的蜂蜜罐硌着肋骨,钝钝地疼,却让她清醒——周烈是用命在换她的活路,她不能摔死在这里。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终于踏上了实土。借着从裂缝顶端漏下的微光,她看清这是条蜿蜒的山涧,水流潺潺,两侧长满了熟悉的草药。她辨认着方向,往南,去找陈老栓。

山涧里的水很凉,她掬起一捧洗了把脸,水面映出的人影陌生又熟悉——粗布衣裳,素面朝天,可那双眼睛里,却没了往日“巧儿”的怯懦,只剩下劫后余生的韧。

她沿着山涧走了两日,干粮吃完了,就嚼些野果;脚磨破了,就用随身携带的草药捣成泥敷上。夜里宿在山洞里,听着狼嚎,她就攥紧那把短刀,想着周烈说的“别回头,别信任何人”,也想着他替她理头发时,耳尖那抹不自然的红。

第三日傍晚,她终于走出了深山,远远望见了炊烟。镇子不大,依着一条河,码头边停着几艘乌篷船。她摸了摸怀里的蜂蜜罐,罐底还剩小半罐蜜,这是她如今唯一的念想。

找陈老栓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那铁匠铺就在镇子东头,老掌柜的脸上刻满了皱纹,听她说起“周烈”的名字,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没多问,只让老伴收拾了间偏房:“先住着,外面风声紧。”

万贞儿这才松了口气,在铁匠铺住了下来。白日里帮着老两口择菜、喂猪,夜里就坐在灯下,用带来的草药捣鼓药膏——她记得周烈身上有许多旧伤,想着等他来了,能给他擦擦。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周烈始终没来。

镇上开始流传黑风寨被官兵围剿的消息,说匪首魁彪被斩了首,二当家周烈战死,尸体都没找着。万贞儿听到时,正在喂猪,手里的泔水桶“哐当”掉在地上,猪食溅了她一裤腿,她却浑然不觉。

“战死了……”她喃喃着,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栽倒。

陈老栓的老伴扶着她,叹着气:“姑娘,别往心里去。那黑风寨本就不是长久之地,周小子能护着你出来,已是不易。”

万贞儿没说话,只是从那天起,她脸上的笑彻底没了。她依旧日日捣药,只是药膏越熬越多,塞满了整个抽屉。她还学着缝补,把周烈那天撕毁的画像碎片捡起来,一点点拼贴在布上,虽然拼不全,却能看出个大概的轮廓。

转眼到了深秋,河水开始结薄冰。这天,万贞儿去河边洗衣,忽然看见码头来了几个陌生人,穿着锦衣卫的服饰,正拿着一张画像四处打听。

她的心猛地一跳,连忙低下头,将脸埋在洗衣盆里。可那领头的太监眼尖,隔着老远就看见了她,尖声喊道:“那洗衣的娘们!抬起头来!”

万贞儿攥紧了手里的棒槌,指尖冰凉。她知道,躲不过去了。

就在这时,一艘乌篷船忽然靠岸,船头站着个撑船的老汉,戴着顶斗笠,声音沙哑:“客官,要坐船吗?顺道去江南,便宜得很。”

锦衣卫没理他,依旧盯着万贞儿:“磨蹭什么!快抬头!”

万贞儿深吸一口气,刚要抬头,那撑船老汉忽然“哎哟”一声,脚下一滑,撞在她身上,洗衣盆“哗啦”翻了,脏水溅了锦衣卫一身。

“你个老东西!”太监气得拂尘都掉了,“找死!”

老汉连忙作揖:“对不住,对不住,老眼昏花了。”他说着,悄悄往万贞儿手里塞了个东西,又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上船。”

万贞儿摸到手里的东西,是块玉佩,上面刻着个“周”字。她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那老汉,斗笠下的侧脸轮廓,虽蒙着层风霜,却依稀能看出是周烈!

他没死!

巨大的惊喜让她几乎落泪,可她死死咬住嘴唇,趁着锦衣卫打骂老汉的功夫,悄悄溜上了乌篷船,躲进了船舱。

船很快就开了,顺流而下,将小镇远远抛在身后。万贞儿坐在船舱里,摩挲着那块玉佩,手心全是汗。

过了许久,舱门被推开,周烈走了进来,摘下斗笠,头上缠着绷带,脸上添了道新疤,却笑得像个孩子:“巧儿,我来接你了。”

万贞儿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刚触到他的衣襟,就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她看着周烈脸上的新疤,看着他头上渗着血的绷带,眼眶里的泪打着转,却死死咬着嘴唇没让它掉下来。

“你……”她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厉害,“你怎么才来?”

周烈摸了摸头上的绷带,嘿嘿笑了两声,露出点不好意思的憨态:“路上耽搁了些。那些锦衣卫盯得紧,我换了三身衣裳,绕了七个村子才敢往这边来。”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过去,“给你带的,镇上买的糖糕,甜的。”

油纸包上还沾着草屑,显然是一路揣着的。万贞儿接过来,指尖触到温热的纸,心里那股又酸又涩的情绪忽然涌得更凶。她低着头,把糖糕往怀里一揣,没看他:“上船吧,别让人看见了。”

周烈“哎”了一声,转身去解船缆。乌篷船晃了晃,缓缓驶离码头,顺流往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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