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的手指从剑柄上缓缓松开又收紧,怀中的青铜牌贴着胸口,冷得像一块沉在深井里的铁。他没有再看镇外那片翻涌的尘土,而是转身推开身后半塌的院门,木轴发出干涩的响声。
屋内昏暗,灶台边的水缸还盛着昨夜接的雨水,墙角堆着几捆柴草,是前日他亲自劈好码放的。他脚步未停,直入堂中,目光扫过梁柱与门窗——这屋子太小,四面皆可破,唯有地势略高,能望见镇东入口。
他刚欲开口,门外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货郎的声音带着喘息撞进门缝:“陈兄弟!他们来了!全是青衫人,举着旗幡,不下百人,正往这边压过来!”
话音未落,陈浔已反手将门闩插上,背靠土墙,耳听八方。他的呼吸很稳,右手始终搭在青冥剑上,指尖触到剑格处一道细小的裂痕——那是雨夜交锋时留下的,尚未修复。
堂中寂静,澹台静立于灶台旁,双手垂落,绸带覆眼,神情无波。她并未因货郎的急报而动容,反而微微仰首,似在感知风向与步距。片刻后,她抬手探入袖中,取出一个青玉小瓶,递向陈浔。
“最后三颗九转续命丹。”她声音平静,“若你受重创,服下可延命半个时辰。不必省。”
陈浔接过瓶子,未打开,直接塞进怀中,与青铜牌并列。他低声道:“你呢?身上还有多少余力?”
澹台静未答,只轻轻摇头。下一瞬,她身形微动,竟朝屋后走去。脚步不疾不徐,却精准避开地上散落的碎瓦与断木。她停在后门处,那里通向窄巷,原是逃生之路。
她抬起右手,五指微张,掌心朝向横梁。
无声无息间,一道剑气自她掌中迸发,如霜刃斩空,轰然劈落!粗壮的房梁应声断裂,整根砸下,重重压住后门出口,尘土飞扬,木屑纷飞。门框扭曲变形,彻底被封死。
陈浔看着那一幕,未出声。他知道,这一斩不只是断退路,更是断念想。从此刻起,他们只能向前,不能回头。
屋内重归寂静,唯有檐下雨滴顺着瓦缝滴落,敲在石阶上,一声一声,像是倒计时。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穿透雨幕,自镇口方向传来,清晰如刀割空气:
“澹台静!你若再执迷不悟,平安镇上下百户,皆将为你的叛逃陪葬!”
语气森然,毫无情绪波动,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不是之前那个青衫客,但气息如出一辙,显然是同族强者亲至。
陈浔瞳孔骤缩,指节因握剑过紧而泛白。他猛地看向澹台静,却发现她依旧站得笔直,连衣角都未曾颤动。
她微微侧首,似在辨认那声音的来处,而后轻声道:“假的。”
“什么?”
“他们不会毁镇。”她语气冷静,“圣女若死于族人屠戮,传承即告中断。长生一族等了二十年,不会在这种时候自毁根基。这只是逼你动摇。”
陈浔咬牙:“可万一他们不在乎?万一他们宁愿毁镇也要抓你回去?”
“那就让他们试试。”她打断,声音陡然冷了几分,“我宁可死在这屋子里,也不愿再踏上天下山一步。”
屋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整齐划一,踏在泥泞中发出闷响。百人之众,已逼近百米之内。隐约可见青色旗帜在雨中翻卷,旗面绘有古篆符文,随风猎猎作响。
陈浔低头,右手缓缓抚过剑身,感受着那熟悉的冰冷与重量。他忽然想起半月前,自己还在镇口磨剑,那时天晴,阳光洒在刃上,澹台静坐在门槛上,说他练剑的样子像棵倔强的竹子。
如今竹子仍在,只是根已扎进血土。
他抬头,望向澹台静。
她站在堂中,双手垂落,蒙眼的绸带已被雨水打湿,颜色加深,却依旧整洁。她的气息很稳,神识如网,悄然铺展至屋外十丈,捕捉每一丝异动。
“你还记得第一次教我握剑时说的话吗?”陈浔忽然开口。
澹台静微微一顿,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我说,剑不出鞘,亦能杀人。”
“现在呢?”他问。
她静了一息,道:“现在我说——剑不出鞘,只为护一人。”
话音落下,屋外骤然安静。
所有脚步声戛然而止。
仿佛百人同时收脚,整齐得诡异。
紧接着,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近,已在三十步外:
“最后一问——你,交是不交?”
陈浔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拔出青冥剑,剑身出鞘三寸,寒光映亮他半张脸。他将剑横于胸前,左手按在剑脊上,动作沉稳,毫无迟疑。
澹台静站在他身侧,未动,也未言。但她的一只手,已悄然搭上了腰间的虚空——那里本无剑,此刻却似有一柄无形之刃,正随她心意苏醒。
屋外风雨未歇,青旗如林,肃立长街。
陈浔盯着门口那道缝隙,雨水从屋檐滴落,在门前积成一小滩水洼。水面上,倒映着一片青影,正缓缓逼近。
他的拇指轻轻推开了剑格上的卡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