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右脚悬在半空,未落。
他没有向前迈步,反而感到手腕一震,青冥剑鞘口渗出的那滴金血并未落地,仍在空中缓缓旋转,像是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血珠微光流转,竟逆着气流微微上浮,引得他目光不由自主地偏转——不是望向虚门,而是回身看向方才剑阵崩碎之处。
十二柄长剑已化作铁屑散落石台边缘,残光未尽,余烬般的星芒还在空气中飘荡。可就在那些碎光中央,一道轮廓正悄然凝聚。它没有实体,全由游离的星光勾勒而成,形如一柄无柄之剑,通体透明,却散发着一种沉静而古老的威压。那不是杀意,也不是灵力波动,更像是从时间深处传来的回响,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陈浔收回迈出的脚,转身面对那道剑影。
他站在原地,左手仍按在青冥剑柄上,右手却缓缓抬起,掌心朝上,朝着那虚影伸去。指尖将触未触之际,剑影猛然一颤,如同受惊般向后退缩半寸,光芒也随之黯淡。
他没有收回手。
反而闭上了眼。
肩头旧伤忽然泛起温热,不痛,却清晰可感,仿佛有股暖流顺着经络蔓延至指尖。与此同时,识海深处那一幕残影再度浮现——三百年前,有人立于此地,手握青冥,面对巨门,身后是断裂的剑网,身前是未启的山门。那人背影模糊,唯有一握剑的姿态,与此刻他的动作,分毫不差。
陈浔呼吸微顿。
他知道这不是记忆,而是共鸣。
再睁眼时,他不再以手去抓,而是以心去接。
掌心依旧悬在空中,五指微张,不再带有夺取之意,反倒像是一种承接,一种等待。风拂过石台,吹动衣角,那道剑影竟缓缓前移,先是试探般靠近他的指尖,随后沿着掌缘轻触,如同冰凉的水流滑过皮肤。
它停住了。
然后,整道光影开始收缩、凝实,由虚化实,由散归一。星芒收束成线,缠绕掌心,最终化作一枚晶莹剔透的剑形之物,约莫三寸长短,通体半透明,内里似有银丝流转,静静躺在他掌中。
剑魄。
它没有重量,却让陈浔心头一沉。他能感觉到,这东西与青冥剑之间有种难以言喻的联系,像是剑魂的碎片,又像是剑道本源的具象。它不属外物,更像是从天地规则中剥离出来,只为等这一刻的交付。
“你拿到了。”
声音自巨门之后传来,仍是白衣长老,语气平静,却多了几分确认后的释然。
陈浔未答,只是低头看着掌中的剑魄。它安静地躺着,表面微光流转,随着他呼吸的节奏轻轻明灭。他试着用神识探去,却发现无法真正“进入”其中,仿佛它本身就是一个独立的领域,只允许存在,不容窥视。
他明白了。
这不是奖励,是验证。
第一关的终点不在破阵,也不在登台,而在于能否让这虚影归心。唯有真正与剑共鸣之人,才能令其显形、触碰、接纳。十二名弟子败的不是实力,而是他们手中的剑,从未真正活过。
他缓缓合拢手掌,剑魄并未消失,反而融入皮肉,化作一道淡淡的印记,烙在掌心纹路之间。那印记不烫不冷,却时刻提醒着他它的存在。他能感知到,它正随着血脉流动,在经络中缓缓游走,最终停驻于心口附近,与青冥剑遥相呼应。
他重新抬头,望向那座由符文交织而成的虚门。
屏障依旧透明,通道深处幽暗不明,看不出尽头所在。他右手松开剑柄,将掌心印记对着虚门方向。刹那间,那印记微光一闪,与门上符文产生一丝极细微的共振,仿佛锁与钥之间的第一次咬合。
“第二关,心印之试。”
长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警示,“踏入者,须以本心映照天地,不容半分虚假。你若心有执妄,幻境即生,步步皆劫。”
陈浔点头,不语。
他没有立刻迈步,而是先将左手重新按回青冥剑柄。这一次,动作比以往更稳,更沉。剑未动,但他已知,这一关不会再有外力压制,也不会有剑阵围杀。真正的试炼,从来不是对敌,而是对己。
他抬脚,右足落下。
石台无声震颤,脚底传来异样触感——地面竟开始浮现纹路,幽蓝色,细密如蛛网,自他落脚处迅速蔓延,眨眼间已覆盖整个石台。那些纹路并非刻痕,更像是从地底渗出的光,带着微弱的温度,顺着鞋底传入体内。
空气随之扭曲,如同水面泛起涟漪,一圈圈波纹自脚下扩散,所过之处,光影错乱。他眼前的虚门开始模糊,通道轮廓变得虚幻,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破碎的画面在空中闪现——老屋檐角滴雨,雪夜门槛上的血迹,雨巷中倒下的身影,断剑插在泥泞中的特写……全是过往片段,却又支离破碎,真假难辨。
幻境已启。
他站在原地,未进未退。
左手紧握剑柄,右手掌心印记微微发烫。他知道这些画面不是攻击,而是试探,是心魔的前兆。它们不会直接伤人,却会让人迷失于执念,困于悔恨,最终自我瓦解。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彻底清明。
那些画面依旧闪烁,却再也无法牵动他的情绪。他不是来赎罪的,也不是来证明什么的。他只是来接人。
他向前踏出一步。
脚落下时,蓝纹骤然亮起,整座石台嗡鸣一声,仿佛激活了某种沉睡机制。空气中的涟漪瞬间加剧,幻象翻涌得更加剧烈,一道模糊的人影在光纹中浮现,背对着他,穿着熟悉的粗布短打,身形与他自己一般无二。
那人影缓缓转过身来。
陈浔瞳孔微缩。
那人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