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剑斜插在石缝中,剑身嗡鸣未止,余震顺着地面蔓延至祭坛边缘。陈浔单膝跪地,右掌撑在冰冷的石面上,指缝间渗出的血与地上的碎尘混成暗红泥点。他没有抬头,呼吸压得极低,耳中却听得清楚——那七道幻影并未真正溃散,而是悄然收束,最终凝聚为两道人影,静静立于祭坛两侧。
一模一样的月白衣裙,银丝纱衣随无形气流轻荡,白玉簪斜垂,淡青绸带覆眼。她们站姿如镜像,气息如孪生,连足尖离地三寸的距离都分毫不差。
左侧者手中多了一柄虚凝的长剑,剑锋朝下,未动。
右侧者双掌交叠于胸前,掌心阴气翻涌,似有裂空之势。
陈浔缓缓闭眼。
方才那一瞬,银线自澹台静心口射出,缠绕他手腕时的共鸣仍在血脉里回荡。那不是力量,也不是警示,而是一种确认——她在回应他。哪怕重伤将倾,她仍记得他在。
他不再看她们。
也不再听她们开口。
他知道,真正的她不会用言语试探他。
两道身影同时动了。
左侧“澹台静”剑光起,一道寒芒直取咽喉,剑势凌厉却不急,仿佛刻意留有余地;右侧者掌风已至,掌力撕裂空气,直击心口,狠辣无情。
真假难辨。
攻守相济。
若他闪避左侧剑招,必被右掌穿心;若格挡右掌,左剑便可顺势断喉。这是杀局,也是心魔最恶毒的考验——让他在生死之间,亲手误判她的存在。
陈浔不动。
就在双击将至的刹那,他忽然察觉异样。
祭坛中央,真正的澹台静虽闭目盘坐,但唇角那缕血线正微微颤动,像是在极力压抑某种反噬。而她的右手食指,在结印的瞬间,有一丝极细微的抽搐——那是她每次强行压制心魔时才会出现的动作,唯有在他替她疗伤时才显露过一次。
可左侧那道幻影,在出剑的瞬间,指尖也轻轻一抖。
太像了。
像得近乎完美。
但正因为太过完美,反而露出破绽。
真正的她,此刻早已力竭,每一丝动作都该带着挣扎与痛楚,而非这般流畅无瑕。而那幻影,却在模仿中多了一分“刻意”的精准。
他不信眼。
信心。
他猛然睁眼,目光穿透剑光掌影,落在右侧那道身上。
“不是你。”
话音未落,他已旋身暴起,左腿蹬地,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向左扑去。肩头旧伤炸裂,血顺着臂膀滑落,滴在青冥剑刃上,溅开细小血珠。
他没有取剑。
而是以身为引,战气逆行周天,逼出最后一丝剑心通明的感知。剑意自脊背冲起,顺着右臂奔涌而出,直指左侧幻影心口偏左三寸。
那里,是雨夜青衫客刺穿她的位置。
也是她从未对他说起,却在他梦中反复浮现的伤口。
剑光未至,杀意先临。
左侧“澹台静”眼中闪过一丝惊怒,剑势骤变,欲横削其腰。但陈浔已欺身近前,右手五指张开,贴着剑锋掠过,硬生生握住那虚凝之剑的刃口,鲜血顺指流淌,却死不松手。
他左手猛然探出,五指成爪,直扣其胸。
“你说她是命定之人。”他低喝,声音如铁锤砸落,“那我便是她命中的破局者。”
掌心轰然拍入。
黑雾嘶吼炸裂,那道身影剧烈扭曲,面容崩解,口中发出非人的尖啸。陈浔不顾掌心血肉翻卷,一把抓住她心口处的黑核,猛力一扯!
轰——
黑雾爆散,另一道幻影瞬间震颤,身形不稳,掌力溃散。
陈浔落地,踉跄半步,右掌鲜血淋漓,左肩血浸透整片衣襟。他喘息粗重,却未停歇,反手一捞,将青冥剑拔出石缝,剑尖直指剩余幻影。
那幻影冷笑,声音如冰:“你以为赢了?她撑不了多久。”
话音未落,祭坛中央忽传来一声闷响。
陈浔猛然回头。
真正的澹台静身躯一震,盘坐姿态微倾,一口鲜血喷出,洒在符纹之上。月白光晕剧烈闪烁,如同风中残烛,几欲熄灭。她双手结印已松,指尖颤抖不止,显然刚才那一声提醒耗尽了最后气力。
“攻她左肩!”
那是她最后的警告。
如今,她自己却已摇摇欲坠。
陈浔咬牙,转身疾步冲向祭坛。青冥剑归鞘,他伸手欲扶,却见她身体一软,自高台滑落。
他飞身接住,将她揽入怀中。触手冰凉,唇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但她右手仍死死按在心口,维持着传承仪式的最后一丝灵络贯通。
“我在这里。”他低声说,将她轻轻放于自己身侧,背靠石柱。
他抽出青冥,横置膝前,剑气缓缓铺展,化作一道弧形屏障,笼罩两人。黑雾尚未散尽,在角落深处缓缓蠕动,似在积蓄力量。
他低头看她。
她眉头紧锁,额角冷汗不断渗出,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细微的痉挛。他知道,她强行以精血镇压心魔反噬,已伤及本源。传承未完,识海未固,若此时中断,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不能走。
也不能闭眼。
他抬起右手,抹去脸上混着尘土的血痕,指尖无意触到她垂落的一缕发丝。那发丝微颤,像是在回应他的动作。
他心头一紧。
随即,他缓缓将左手放在剑柄上,右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之上。
温度极低。
但他没有松开。
“你说过,光明在心里。”他低声说,“那我就守着这光。”
她手指微动,似有回应。
就在此刻,祭坛底座再次传来细微震动,石纹裂缝中,黑雾再度渗出,贴地游走,无声逼近。
陈浔握紧青冥,剑气微扬,屏障随之波动。
他没有动。
只是将她往怀里又拢了拢。
剑尖轻颤,映出他眼中最后一丝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