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炸裂声在断崖下久久回荡，碎石滚落山涧。两名藏匿者被震出藏身之处，身形尚未站稳，陈浔已踏步逼近，青冥剑尖划过空气，在二人经脉交汇处轻点三下。封脉完成，两人僵立原地，气息受制，却未伤及根本。
澹台静仍坐在石碑旁，指尖微动，神识如细雨洒向四周。她未睁眼，但眉心微蹙，似有风掠过心湖。
“他们还活着。”她说。
“留着有用。”陈浔收剑入鞘，转身走向俘虏。他蹲下身，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衣角——那处绣着一枚极小的银色符文，形如盘蛇绕月，针脚细密，非寻常布料所能承载。
他认得这个标记。
三年前在玄剑门藏经阁翻阅古卷时，曾见过类似的图样。那是长生一族内部信使通行令上的徽记，只有执事堂直属人员才可佩戴。
“不是外敌。”他低声说，手指捻起那片布角，“是自己人。”
澹台静轻轻点头，掌心贴上自己蒙眼的绸带边缘。她并未取下，而是以神识探入二人意识深处。片刻后，她指尖一颤，收回手。
“记忆被封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有人用禁术锁住了他们的知觉，无法读取具体指令来源。但最后一道命令的气息残留未散——来自北岭偏殿。”
陈浔眼神一凝。
北岭偏殿，三长老日常议事之所。每月初七，族中谍报汇总皆由其亲审，连圣女也无权调阅原始卷宗。
“他一直反对你我同行。”陈浔站起身，语气冷了下来，“寿宴那夜，当众质疑我的出身，说我配不上站在你身边。”
澹台静沉默片刻，袖中手指微微收紧。
“他掌管巡查与暗线。”她缓缓道，“若真想阻我传承，确有能力调动人手、泄露行踪。甚至……提前布阵。”
陈浔冷笑一声，右手按上剑柄：“那就让他尝尝青冥的滋味。”
“不行。”澹台静抬手，掌心向前，虽看不见，却精准拦在他动作之前，“他是长老会元老，资历比掌门还深。无确凿证据便动手，只会激起更多猜忌。其他长老本就对我带回外族人心存疑虑，若再添把火，局势只会更乱。”
陈浔脚步一顿。
他知道她说得对。正面强攻能破千军，却破不了人心算计。那一夜雨中失她于怀的痛楚尚在骨髓里未散，他不能再因冲动将她推入险境。
“你说怎么办。”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澹台静嘴角微动，似有一丝极淡的笑意掠过唇边。
“你肯信我，便是最大的底气。”她轻声道，“现在最要紧的是确认两点：一是这命令是否真出自三长老之手，二是他背后还有谁。”
陈浔皱眉：“可他们记忆被封，问不出东西。”
“未必。”澹台静垂下手，指尖轻抚袖中短剑轮廓，“禁术封识，往往会在神魂最深处留下一道‘锚点’，那是施术者留下的印记。只要找到它，就能逆溯源头。”
“你能解？”
“可以一试。”她颔首，“但我需静心三日，且不能被打扰。一旦失败，不仅他们会疯癫，我也可能神识受损。”
陈浔盯着她侧脸，见她神色平静，却掩不住眉宇间一丝疲惫。方才一战，她虽未正面交手，但以神识控场、预判敌势，早已耗损颇重。
“你不该勉强。”他说。
“这不是勉强。”她转向他，空茫双眼仿佛直视其心，“这是必须走的路。若放任内应继续通风报信，我们每一步都会落入陷阱。下一次，未必还能全身而退。”
陈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已定。
“好。”他点头，“我守你三天。”
他环顾四周，最终指向不远处一处岩洞。洞口隐蔽，藤蔓半遮，内里干燥平坦，适合藏身。他先将两名俘虏押入角落，以剑气加固封脉，又在洞口布下几道简易警戒符纹——凡有气息靠近十丈之内，剑鞘便会微震示警。
做完这些，他回到澹台静身旁，扶她起身。
“坐这里。”他将一块平整石块推至洞中央，让她坐下，自己则盘膝对面，青冥横于膝上。
澹台静双手交叠置于膝头，呼吸渐缓。她开始凝聚神识，如丝如缕，缓缓渗入俘虏脑海。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洞外天色由明转暗，山风穿隙而入，吹动她绸带一角。陈浔始终未动，目光扫视洞口，耳听八方。他左肩旧疤仍在隐隐作痛，血迹干涸后结成硬痂，稍一牵动便撕裂微疼。但他不动声色，只偶尔抬手抹去额角汗珠。
约莫半个时辰后，澹台静忽然身体一震，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找到了。”她声音微哑，“锚点在第三识海底部，刻着一个残缺符印——是三长老独有的‘断云诀’痕迹。”
陈浔眼神骤冷。
断云诀，三长老独创秘法，专用于封锁情报传递路径，族中仅有三人学过，另两人早已调离谍报系统。
“是他。”陈浔咬牙，“果然是他。”
“还不完全确定。”澹台静摇头，“这符印残缺，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一部分。更像是……有人借用他的手法伪造命令。”
陈浔一怔：“你是说，有人冒充他？”
“有可能。”她缓了口气，“也可能是他授意他人代笔，不留真迹。但无论哪种情况，北岭偏殿都脱不开干系。”
陈浔沉默良久，忽然低笑一声。
“所以现在的问题不是要不要动他，而是怎么让他自己露出破绽。”
“正是。”澹台静点头，“打草惊蛇只会让他藏得更深。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以为一切仍在掌控之中，然后……等他自己走进局里。”
陈浔眼中寒光一闪：“你想演一场戏？”
“不是演。”她淡淡道，“是引。你只需照常行动，我去查灵纹阁记录，他若真是幕后之人，必定会再次派人拦截，或试图销毁证据。那时，我们就有机会抓个正着。”
陈浔盯着她，忽而问道：“那你刚才说的三日闭关呢？”
澹台静微微一笑：“我说可以试，没说一定要试。真正要解开禁术，至少需七日清修，我现在做不了。但我可以说‘要闭关’，让消息传出去——他会信，因为他希望我远离权力中心。”
陈浔明白了。
这是虚招，也是诱饵。
她假装要闭关疗伤，实则暗中配合他查证；而对方一旦察觉她不再活跃，必会放松警惕，甚至主动出击。
“你早就想好了。”他说。
“从他说我不该带回外族人那天起。”她语气平静，“我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陈浔看着她，许久未语。洞中昏暗，唯有她面容依旧沉静，像一泓不见底的深潭。
他忽然觉得，比起三年前雪夜里那个虚弱无助的小瞎女，如今的她更难捉摸，也更让人安心。
“下一步。”他问，“何时去灵纹阁？”
“明日清晨。”她答，“趁早课钟响前，值守弟子最少。”
“我去。”陈浔道，“你在暗处接应。你刚‘宣布闭关’，不宜露面。”
澹台静略一思索，点头：“也好。我在东廊尽头设一道神识节点，你若有异动，我会立刻感知。”
陈浔站起身，活动肩臂，旧伤扯动，他眉头微皱，却未吭声。
“你不必逞强。”澹台静察觉，“我可以——”
“不用。”他打断，“这一路都是你护我周全。这次，换我来。”
她没再劝。
两人相对而坐，一个调息养神，一个握剑守夜。洞外夜色渐浓，山林归寂。
忽然，陈浔开口：“若真是三长老，事后如何处置？”
澹台静沉默片刻，声音轻却坚定：
“族规写明，叛族者，废修为，逐出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