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江南城的街巷在灯火映照下泛着湿漉漉的光。陈浔与墨千贴着墙根疾行,脚步轻而稳,未惊动任何巡夜更夫。他们穿过三条窄巷,拐入一条临河小径,最终停在一座两层酒楼侧门处。
“云来酒楼”,匾额半掩在垂柳之后,檐角挂着一盏孤灯,随风轻晃。
陈浔抬手示意,墨千会意,推门而入。伙计刚要开口,已被陈浔一枚铜钱压住话头。二人不语,径直上楼,选了最里间包厢,反手落闩,吹灭油灯,只留一支细烛燃着。
窗外河面微澜,倒映着碎金般的灯火。屋内光影摇曳,陈浔坐于窗畔,青冥剑横放膝上,手指缓缓抚过剑脊。墨千靠门而立,低声开口:“各派虽散,但有人一路尾随至东城门才折返。不是寻常探子,身法极稳。”
陈浔未应,目光仍锁在窗缝外的一线夜空。
墨千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咱们假意撤离,藏身回廊,按理说不该暴露。可若真是火盆阵引来耳目……那布阵之人,必定就在皇城内外。”
话音未落,一道乌光自窗外斜掠而入!
破风声极细,却带着一股腐腥之气。墨千本能偏头,那支短镖已钉入桌沿,距他喉前三寸,尾部嗡鸣不止。
陈浔出手如电,剑尖轻挑,将镖尾压住,顺势一勾,取下镖下折叠纸条。墨千后退半步,掌心渗汗:“好准的力道……若我方才动一下——”
“别说话。”陈浔低声道,展开纸条。
字迹殷红,似以血书就:
“三日后,城外枯林坡,血魔教候君赴死。”
屋内骤然沉寂。烛火被穿堂风吹得一歪,映得陈浔侧脸轮廓如刀削而成。他不动声色,将纸条收入袖中,转而拾起毒镖,置于鼻端轻嗅。
片刻,他眸光微凝。
“蚀骨涎。”他吐出三字,“血魔教特制,沾肤即溃肉,入血则蚀骨。他们用这种毒,是想让我认出来。”
墨千皱眉:“这是挑衅?还是……试探我们是否真已离场?”
“都不是。”陈浔缓缓摇头,“是确认。”
“确认什么?”
“确认我们知道他们在盯着。”陈浔将毒镖夹于指间,轻轻转动,“他们不怕我们逃,只怕我们不知危险。现在送来战书,说明他们已掌握我们的动向,甚至知道我们此刻藏身何处。”
墨千脸色微变:“难道……有内鬼?”
陈浔沉默。
他想起擂台上货郎突然掷出短钉的一幕,想起守药老者残片手掌的纹路,想起火盆摆成北斗时那精准无误的位置——每一步都像被人预判。
但他没有说出口。
只是将毒镖收入怀中,起身走到门边,耳贴木板细听片刻,又退回窗前,掀开一线缝隙观察对面屋顶。
“今晚不宜久留。”他说,“先回据点。”
墨千点头,正欲熄烛,忽又顿住:“那战书怎么办?真去赴约?”
“不去,是怕。”陈浔声音平静,“去,是送死。但若连看都不敢看一眼,那就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
墨千心头一震。
他还想再问,却被陈浔抬手止住。
“你记得昨夜火盆点燃的顺序吗?”陈浔忽然问。
“记得。从东南始,依次点亮,最后是中央主盆。和北斗七星方位一致。”
“不是巧合。”陈浔低声道,“锁灵阵需七处阵眼同步激活,缺一不可。他们重建此阵,目的不是困人,是引人。”
“引谁?”
“引我。”陈浔目光渐冷,“他们知道我会查,所以故意留下痕迹。火盆是饵,战书是钩,枯林坡……是陷阱。”
墨千咬牙:“那咱们就别上当。”
“不上当,也要看清钩子长什么样。”陈浔转身抓起外袍,“走。”
两人熄烛离房,悄然下楼。伙计仍在柜台打盹,未曾察觉。他们从后门出酒楼,隐入河岸柳林。
夜风拂面,水波轻拍石岸。
陈浔走在前头,步伐稳健,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之上。墨千紧随其后,手中握紧一把短匕,警惕扫视四周。
行至第三条巷口,陈浔忽然停下。
“怎么了?”墨千低问。
陈浔没答,而是蹲下身,指尖抹过青石板缝隙——那里有一道极淡的红色痕迹,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捻了捻指尖,凑近鼻端。
血腥味极淡,混着一丝腐香。
和毒镖上的气味一样。
“他们刚才来过。”陈浔站起身,“就在我们密谈时,有人在这附近守着。”
墨千背脊发凉:“难道……酒楼也被盯上了?”
“或许从我们离开广场那一刻起,就没真正甩掉过。”陈浔望向远处皇城高墙,灯火依旧通明,“他们不需要一直跟着,只要知道我们会去哪里就够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
“等。”陈浔道,“等他们再动一次。”
“可若是等到三日后呢?枯林坡之约——”
“不会等到三日。”陈浔打断他,“血魔教从不做远期赌局。他们今日投镖,明日必有后招。若我们毫无反应,他们会逼我们动。”
墨千深吸一口气:“你是说,他们会拿别人下手?”
陈浔未答,只是抬头看了眼天色。
残月隐于云后,星斗稀疏。
他忽然想起情石洞外金光笼罩的那一瞬,想起澹台静指尖微颤的温度,想起她说“你终于敢说出口了”时嘴角那一抹极轻的笑意。
但他很快收回思绪。
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
“回去后,把所有路线图重画一遍。”他说,“尤其是通往城外的隐蔽小道。另外,查清楚最近三天进出江南城的所有商队名单,重点留意是否有运棺、封箱的车队。”
“为何?”
“血魔教行事,喜藏尸于货。”陈浔声音低沉,“他们既然敢递战书,就不会只靠一张纸杀人。”
墨千重重点头。
两人加快脚步,穿巷越桥,最终消失在城西一片老旧宅院深处。
宅门无声开启,又悄然闭合。
屋内昏暗,仅有一盏油灯亮着。墙上挂着一幅江南地形图,几处地点已被朱砂圈出。陈浔摘下外衣,将毒镖放在桌上,取出纸条再次审视。
红字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刺目。
他盯着“枯林坡”三字良久,忽然伸手,在地图上一点。
正是城北荒岭边缘,一片常年枯树盘踞的坡地。
那里三年前曾发生一场大火,烧死了十七名采药人。
也是巨汉口中“无人活着出来”的情石洞入口所在区域。
墨千站在一旁,见他神色凝重,忍不住问:“你怀疑……枯林坡和情石洞有关?”
陈浔没回答。
他只是缓缓抽出青冥剑,剑锋映着灯火,泛出一抹冷白。
然后,他将剑尖指向地图上的某一点——
并非枯林坡。
而是位于江南城与枯林坡之间的中途驿站:黑松亭。
“他们要我去枯林坡。”他说,“但我若提前出现在黑松亭……”
话未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叩击。
三长两短。
是约定的暗号。
墨千立刻去开门,一名灰衣少年闪身而入,满脸焦急:“公子,刚截到一份加急飞鸽传书,来自南线探哨——苗疆方向有异动,三日前有一队黑袍人押送一口青铜棺进入边界,守关将士阻拦时,全数暴毙,尸体呈紫黑色。”
陈浔眼神一凛。
他缓缓收剑入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