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双双滑倒，将战场残留的肃杀与沉重，暂时荡漾开去。
墨渊扶着笑得直不起腰的苏妙妙站起来，细心地替她掸去大氅上的雪渍和泥点。
他那张一向冷峻的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狼狈后的不自然，但眼底深处，却盛满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及的温柔笑意。
周围的亲卫们，一个个低着头，肩膀却在控制不住地耸动。
整个血狼军大营，似乎都因为王妃这毫不遮掩的、极具感染力的大笑，而变得鲜活起来。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但也值了。能看到冰山王爷这副表情，简直是限定版SSR卡面，血赚不亏！】
苏妙妙好不容易止住笑，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肚子，主动牵起墨渊的手，大摇大摆地往主帅营帐走去。
营帐内，温暖如春。
两个小家伙已经醒了，正被乳母和凌霜抱着，躺在铺着厚厚软垫的榻上，睁着两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或许是闻到了爹娘熟悉的气息，原本还很安静的团子，立刻挥舞着小拳头，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嘴里还在含混不清地念叨着：“锅……锅……”
圆圆则乖巧许多，只是对着走进来的墨渊和苏妙妙，露出了一个没有牙齿的、甜甜的笑容。
苏妙妙的心，瞬间被这笑容融化了。
她快步走过去，将两个小软包一边一个搂进怀里，狠狠地亲了好几口。
之前所有的担惊受怕、所有的疲惫不堪，在这一刻，都被彻底治愈了。
墨渊也走了过来，挨着她坐下，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女儿圆圆的鼻尖。
小丫头立刻抓住他的手指，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家四口，在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劫难后，终于再次完整地聚在一起。
然而，温馨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当蒙阔和阿影掀帘而入，带回最新的审讯报告时，凝重的气氛再次笼罩了整个营帐。
“王爷，王妃，”蒙阔的脸色十分难看，“那个呼延灼，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
但是我们从其他俘虏口中，拼凑出了一些东西。”
“他们说，呼延家，世代都是前朝宸佑太子妃沈氏的家臣，忠心耿耿。”
这个说法，与呼延灼自己失控时喊出的“沈家妖女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形成了尖锐的矛盾。
“一个说忠心，一个说被害。这里面，肯定有一个在撒谎。”苏妙妙一边轻轻拍着怀里开始犯困的团子，一边冷静地分析道，“或者……两个都是真的。”
“什么意思？”蒙阔不解地挠了挠头。
“意思就是，可能呼延家曾经忠于沈家，但后来因为某件事，这份忠诚变成了刻骨的仇恨。”墨渊接过了话头，他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时间的迷雾，看到那些被掩埋的过去。
他看向苏妙妙，声音低沉：“墨璟曾说，‘赤蝎’最初是宸佑太子妃为了收容战争孤儿和旧部建立的‘避风港’。如果这是真的，那它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必定是内部发生了巨变。”
“这个巨变的关键，很可能就是呼延灼口中的那句‘被害’。”苏妙妙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我怀疑，呼延灼夺取了‘赤蝎’的控制权，并且扭曲了宸佑太子妃原本的意图，将一个慈善机构，变成了一个复仇的恐怖组织。”
【好家伙，这不就是典型的创业公司元老黑化，篡夺创始人遗产，然后把公司搞成传销组织的剧本吗？】
“王妃，”一直沉默的阿影忽然开口，“那个叫星儿的女孩，或许知道些什么。她被掳走的时间最长，一直被带在‘圣使’身边，照顾小主子们。”
“传她进来。”墨渊立刻下令。
很快，换上了一身干净布衣的星儿，被带进了营帐。
她看起来依旧怯生生的，但在看到苏妙妙和她怀里的两个孩子时，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安心。
“星儿，别怕。”苏妙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你过来，我有几件事想问你。你只需要把你看到、听到的，如实告诉我们就行。”
星儿点了点头，小步挪了过来。
“你跟在呼延灼身边，有没有听过他提起一个姓‘沈’的女人？”苏妙妙开门见山地问道。
星儿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恐惧：“有……有的。圣使……不，呼延灼的书房里，挂着一幅女子的画像。他有时候会对着那幅画自言自语，说的话……很奇怪。”
“他说什么？”苏妙妙追问道。
“他有时候会叫画上的女人‘主人’，说自己一定会完成她的遗愿，让沈家的荣光重现大地。”星儿努力回忆着，“但有时候，他又会变得很……很疯狂，骂画上的女人是‘妖女’、是‘骗子’，说她用一个谎言，欺骗了所有人，也毁了呼延家的一切。”
这种矛盾的说辞，再次印证了苏妙妙和墨渊的猜测。
呼延灼对宸佑太子妃沈氏的感情，是爱恨交织，是崇拜与怨毒的扭曲结合体。
“那幅画……是什么样子？”苏妙妙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
“画上的女子很美，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看起来很温柔，眼睛……眼睛和王妃您，有点像。”星儿小声地说道。
苏妙妙沉默了。
原来，她长得像的，不只是母亲，还有那位素未谋面的外祖母。
“还有一个问题。”苏妙妙深吸一口气，将话题引向了最关键的地方，“那种能控制人的‘迷魂香’，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提到“迷魂香”，星儿的脸上血色尽褪，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我知道。”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个香，是组织里最可怕的东西。呼延灼叫它‘归心散’。他说，那是‘主人’留下的神药，能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为伟大的事业献身。所有加入组织的新人，都要定期闻这种香，不然就会被当成叛徒处理掉。”
“被抓来的那些俘虏，会被关在密不透风的帐篷里，日夜不停地熏。几天之后，他们就……就变成了没有思想的木偶。”
星儿的描述，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那香炉，是从哪里来的？”墨渊沉声问道。
“香炉和香料，一直都存放在那辆最核心的马车里，由呼延灼亲自看管。他说，那是‘主人’唯一留下的遗物，是启动一切的‘钥匙’。”
钥匙！
又是“钥匙”！
墨璟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钥匙”，呼延灼拼死守护的“钥匙”，竟然是这套害人的“迷魂香”！
【搞了半天，所谓的宝藏秘籍，就是个大规模杀伤性化学武器的配方？我这外祖母，到底是救苦救难的圣母，还是心狠手辣的反派科学家？】
“把香炉，和胡三一起叫来。”苏妙妙当机立断。
***
胡三来得很快，背着他那个宝贝药箱，一进帐，山羊胡子就先甩出了一个潇洒的弧度。
当他看到被士兵呈上来的那个古朴青铜香炉，以及里面残留的灰烬时，他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他没有立刻上手，而是先凑过去，用鼻子小心翼翼地嗅了嗅。
只一下，他的脸色就瞬间变得惨白。
“鬼见愁……蚀心草……还有……竟然还有‘三步倒’的菌灰！”胡三的声音都在发颤，连连后退了几步。
“胡军医，你认识这些东西？”苏妙妙立刻问道。
“何止是认识！”胡三的表情像是见了鬼，“王妃，这……这不是香料，这是来自南疆最歹毒的‘蛊心之术’的简化版！老夫年轻时曾游历南疆，有幸见过一次真正的蛊术大师。他说过，这种配方，以剧毒的‘蚀心草’为主料，辅以数十种能致人幻觉、侵蚀神智的毒菌和草药，再用一种名为‘鬼见愁’的植物油脂作为粘合剂，制成的香料，燃起来无色无味，却能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胡三的这番话，比星儿的描述，更让人毛骨悚然。
“那……有解药吗？”苏妙妙紧张地问道，她想到了那些已经变成行尸走肉的傀儡兵。
胡三的脸上，露出了极为沉痛和惋惜的神情。
他摇了摇头：“晚了。一旦被这种香深层侵入心脉，神仙难救。最好的结果，也是变成痴儿。王妃您之前诈唬呼延灼的话，竟……竟是真的。”
苏妙妙的心沉了下去。
她看着那个小小的香炉，仿佛看到无数冤魂在哀嚎。
“不过……”胡三话锋一转，他走到香炉边，用一根银针小心地拨弄着里面的香灰，眉头紧紧皱起，“奇怪，太奇怪了。”
“哪里奇怪？”墨渊问道。
“这个配方，不对劲。”胡三捻起一点香灰，放在指尖细细感受，“它虽然恶毒，但……它不完整。或者说，它被人刻意修改过。”
“怎么说？”
“真正的‘蛊心之术’，追求的是绝对的、永久的控制。但这个配方里，缺少了几味最关键的、能稳定心神的药材。用这种残缺的配方制作出的‘归心散’，效果会非常霸道，见效极快，但后遗症也极其恐怖。”胡三的声音变得愈发凝重，“被控制的人，会因为神智被过度燃烧，身体机能迅速衰败。说白了，这些傀儡兵，都是消耗品，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己油尽灯枯而死。”
他抬起头，看着墨渊和苏妙妙，一字一句地说道：“制作这个配方的人，要么是个只学到皮毛的蠢材，要么……就是个彻头彻尾、毫无人性的疯子！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他只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制造出最多的战争工具！”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这个疯子，就是呼延灼。
“有没有可能，”苏妙妙忽然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最初的配方，并不是用来害人的？而是……用来救人的？”
【比如，用作麻醉剂，或者治疗某些精神类疾病的药物？很多毒药和解药，本身就是一体两面。】
胡三愣住了，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香灰，陷入了沉思。
“王妃的这个想法……匪夷所思，但……并非绝无可能。”他喃喃自语，“如果将配方里的‘蚀心草’分量减少十倍，再加入龙胆、雪莲等几味安神定魂的药材……这……这反而成了一剂治疗癫狂之症的良方！只是药性依然猛烈，非大毅力者不能用。”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原来，这歹毒的秘方，真的有可能是救人的良药。
是使用者的人心，让它变成了地狱的钥匙。
宸佑太子妃沈氏，苏妙妙的外祖母，她当年研究这个配方，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而呼延灼，又是如何得到了这个配方，并将它改造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的？
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那个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神秘的沈家。
“看来，我们必须回京城了。”苏妙妙站起身，目光坚定，“所有答案的源头，都在那里。”
她看着墨渊，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跳脱和玩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决绝。
“墨渊，这件事，牵扯到了我的外祖母。我不能置身事外。”
她不仅仅是那个只想赚钱躺平的精神小妹了。
她是沈家的后人，这段尘封的过往，这段血腥的宿命，她必须亲自去面对，去揭开。
墨渊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
他什么也没说，但手掌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无论前路有多少未知和危险，他都会陪着她，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