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沙哑的声音仿佛来自深渊，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却一字一句都清晰地敲在萧然的耳膜上。
保温箱内，那圈微弱的金光随着声音的起伏明灭不定，江老三盘踞的身躯不再是待宰的食材，而是一座沉寂了三百年的火山。
“小哥，我不是食材，是信使。”
萧然感觉自己握着保温箱的指节正在一寸寸发白，箱体冰冷的金属外壳仿佛要将他皮肤里的温度全部吸走。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信使？
一条被标价为顶级食材的龙须鳝，一个即将被送入“饕餮楼”那口能熔炼万物的汤锅的生物，告诉他，自己是个信使？
江老三似乎看穿了他的震撼，声音里透出一丝悲凉的自嘲：“我们鳝族，三百年来被人类视为至鲜至味，滥捕之下，族群凋零，连幼崽都再难寻觅。若再不以我这长老之身，堂堂正正地走入这人间食欲的巅峰‘饕餮楼’，用最惨烈的方式告诉世人我们的存在，人类的贪婪就永远不会停手。”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砸在萧然的心上。
他握着箱子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一种荒谬而沉重的使命感压得他喘不过气。
“你……你这是拿自己的命，去换一个虚无缥缈的和平？”
“呵呵……”江老三发出一声轻笑，金色的鳞片随之震颤，“命若能换来族群的太平，也算死得其所。我只求一件事，别让我死得像个菜市场里被开膛破肚的鱼，那太窝囊。”
话音未落，一直警戒四周的冷月心突然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住房檐的远方。
夜风中，瓦片轻微的摩擦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巷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三百米外，十道穿着青色劲装的身影如鬼魅般踏着瓦片飞掠而来，他们衣袍的下摆处，无一例外都绣着一圈繁复的纹样——百兽归心。
“护生会到了。”冷月心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凝重。
萧然心中一紧，几乎是本能反应，他迅速转身，一把将那个沉甸甸的保温箱塞进了身旁电动车的后备箱里，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然而，一旁的苏小暖却比他更快，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从自己那个看似小巧的奢侈品包里，掏出了一台闪着银色金属光泽的小巧仪器。
“别慌，”她嘴角一扬，自信满满，“我让华尔街的生物实验室加急赶制的‘味觉复制粉’刚到货，这玩意儿，能完美模拟出任何活体食材独一无二的‘灵魂风味’。”
“伪造食材？”一直沉默的秦芷若秀眉紧蹙，她看了一眼那个充满未来科技感的仪器，又看了一眼系统面板，“这等同于欺诈，系统不会认可任务完成的。”
就在这时，萧然脑海中，小绿AI那毫无感情的电子音终于响起：“任务最终目标：‘活着到锅里’。系统规则中，并未定义‘是否必须为本体’。”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萧然混乱的思绪。
他眼睛瞬间一亮，呼吸都急促了半分：“也就是说……只要我们送进锅里的东西，在系统判定中‘像活着’，并且成功‘到锅里’，任务就算完成？”
“所以我说嘛，”苏小暖得意地咧嘴一笑，手指在仪器上飞速操作起来，“钱能解决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剩下的百分之一，用科技。”
话音刚落，她将仪器的一根细长探针精准地插入保温箱的通气孔。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一股白色的粉末被高压注入箱内。
瞬间，保温箱里雾气升腾，在那片朦胧的白雾中，一道虚幻的光影缓缓凝聚、浮现，不过几秒钟，竟化作一条与江老三体型、神韵都一模一样的龙须鳝虚影！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道身影如断线的风筝般飘然落在对面的屋顶上。
来人一身青衣，面容悲苦，手掌宽厚，正是护生会的领袖——“慈心手”。
他双掌合十，掌心间竟有嫩绿的叶片翻飞飘落。
随着他落地，巷道里所有能被感知的动物都起了反应。
黑暗角落里，上百条流浪犬齐齐发出低沉的咆哮；屋顶墙角，数十只野猫弓起脊背，身体僵直如石雕；就连下水道的铁栅栏后，都探出了无数只老鼠的脑袋，全都朝着萧然的方向，透出无声的敌意。
“住手！”慈心手厉声喝道，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律令，“此鳝已有灵性，杀之即为重罪！放下它，回头是岸！”
冷月心一步横跨，挡在了电动车前，右手反握的匕首已然出鞘，刃口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寒芒。
“任务在身，恕不奉陪。”
“任务？”慈心手发出一声冷笑，眼神悲悯又轻蔑，“你们送的不是一顿晚餐，而是一张屠杀的帮凶证明！”
萧然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他猛地拉开保温箱的盖子，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条由味觉复制粉生成的“江老-三”缓缓游动而出。
它气息鲜活，鳞光闪烁，甚至连眼神都带着一丝灵动，与真正的活物毫无二致。
他挺直腰板，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我萧然，奉系统之命，接单护送‘活体龙须鳝’一尾！现送达‘饕餮楼’后厨入口，全程确保目标未断生机！”
他的声音在巷道中回响，仿佛是对峙双方的宣判。
话音刚落，萧然的系统面板上，一行绿色的提示文字清晰浮现：“任务进度已达87%，目标即将进入最终交接环节。”
成了！
慈心手脸上的悲悯瞬间化为震怒：“假的！它身上根本没有真正的生灵之气！我能闻到那股‘人造灵韵’的恶臭！”
他话音未落，身形便要暴起扑来。
可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十几个矫健的黑影从两侧的屋檐墙角处闪电般跃下，落地无声。
为首的竟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猫叔，他身后跟着十几只眼神凶悍的成年黑猫，它们迅速散开，组成一个看似松散却暗合某种规律的阵型，恰好挡在了慈心手与电动车之间。
“喵——”一声尖锐的猫叫响起，十几只黑猫同时炸毛，发出威胁的嘶吼，竟组成了一道名副其实的“喵喵防御阵”，硬生生将慈心手强大的气场阻了一阻。
就在这双方僵持，剑拔弩张的瞬间，一道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萧然的耳中。
那是来自保温箱最深处，来自那条真正龙须鳝的低语。
“走……别回头……”
“告诉他们……我们鳝族，愿被世人记住，不愿被世人怜悯。”
萧然的眼眶猛地一热，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决绝涌上心头。
他不再有丝毫迟疑，猛地拧动电动车的电门，车轮带着强劲的电流声瞬间启动，朝着前方饕餮楼的方向冲去！
电动车碾过地上的一个浅浅的水洼，激起一片水花。
在那破碎的倒影中，保温箱深处，那尾真正的江老三，缓缓闭上了它的双眼。
它的身躯没有腐烂，没有消散，而是化作一缕璀璨却温柔的金光，无声无息地融入了保温箱底部一道早已刻画好的复杂符文之中。
几乎在同一时刻，萧然的系统面板剧烈震动了一下，一行猩红色的字体弹出：
“隐藏任务触发：收集七滴‘妖之泪’，可兑换特殊技能‘兽语精通’。”
萧然没有时间去细看，他死死盯着前方。
巷道的尽头，那座名为“饕餮楼”的巨大建筑已经近在咫尺，后厨烟囱里喷吐出的熊熊灶火，将半边夜空都映照得一片通红，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叮！任务‘活体龙须鳝’送达成功！奖励结算中……”
系统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可萧然却感觉不到一丝喜悦。
苏小暖和秦芷若的欢呼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他将电动车停在指定的交接点，机械地完成了后续流程，脑海里反复回响的，只有那句“愿被记住，不愿被怜悯”。
空了的保温箱，此刻却比来时更加沉重。
夜色彻底笼罩了这座城市，江边的风带着水汽的微凉，吹散了白日的喧嚣。
萧然没有跟同伴们一起去庆祝，他独自一人，骑着车在无人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那股熊熊燃烧的灶火，那阵阵传来的喝彩，都让他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排斥和疲惫。
胃里传来一阵奇异的空虚感，一种任何山珍海味都无法填补的空洞。
他需要一点什么，一点真实的东西，来驱散心中的那片冰冷。
他需要一点人间的烟火气，来证明自己刚刚经历的一切，不仅仅是一场冷冰冰的系统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