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轮廓由无数细碎的数据流光构成，像一尊被时间风蚀的雕像，在幽墟直播间那诡异的中心地带，一寸寸地清晰起来。
那不是别人，正是萧然自己。
一个未来的他，一个被系统彻底同化的他。
他身上的骑手披风已经破碎不堪，边角焦黑，像是被无尽的风霜与烈火焚烧过。
那张与萧然别无二致的脸上，双眼却是一片死寂的空洞，仿佛灵魂早已被抽走，只剩下一个被指令驱动的躯壳。
他机械地、毫无起伏地重复着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您的外卖到了，请给个好评。”
一遍，又一遍。
这句曾经代表着责任与期盼的话语，此刻从那幻象口中吐出，却像一道道冰冷的魔咒，狠狠地刺入萧然的心脏。
每一个字都剥离了一分他的人性，将他向那个绝望的深渊拖拽。
“看到了吗？”影中人那非男非女的合成音在整个空间里回荡，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这就是你的终点。一个完美、高效、永不疲倦的工具。不再有喜怒哀乐，不再有七情六欲，只剩下绝对的‘完成’。你所追求的‘最强骑手’，其尽头便是如此。”
萧然的呼吸陡然急促，他想反驳，想怒吼，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不信？”影中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轻笑，“看看你的道纹织体，它从不说谎。它已经开始发黑了。”
萧然猛地低头。
那原本在他体表流淌的、如同金色熔岩般璀璨的道纹脉络，此刻边缘竟真的泛起了一丝丝不祥的灰斑。
它们像跗骨之蛆，沿着金色的纹路缓缓蔓延，所过之处，光芒黯淡，生机凋零。
每一次呼吸，他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异质的力量随着空气涌入肺腑，不再是滋养，而是在无情地吞噬着他的意志。
那灰斑，就是他被系统规则同化、人性被磨灭的具象化证明。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难道自己所有的挣扎，最终都只是为了变成这样一个没有灵魂的怪物？
就在萧然的意识即将被那片灰色彻底侵蚀的瞬间，一声清冷的断喝如惊雷般炸响！
“萧然！”
是冷月心！
幽墟直播间的边缘，一道信标灯塔的虚影旁，冷月心毅然决然地举起了手中的短刃。
她没有丝毫犹豫，猛然划过自己的左臂！
鲜血，滚烫而鲜红，瞬间喷涌而出。
她没有去包扎，而是任由那带着生命温度的血液，尽数洒在了信标灯那虚幻的灯座上。
嗡——！
信标灯仿佛被注入了最纯粹的燃料，原本微弱的光芒骤然暴涨，化作一道炽热的光柱，冲破了直播间的重重迷雾。
冷月心的声音，也随着这道光，被增幅了千百倍，清晰地灌入萧然的脑海，像一柄烧红的利刃，狠狠刺穿了他心中的迷茫与绝望。
“萧然！你还记得李阿婆的眼泪吗？她拿到你送去的救命药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流下的，是数据还是感谢？”
“你还记得巷子口那条叫大黑的流浪狗吗？你每天分它半个包子，它在你离开时，冲你摇的最后一下尾巴，是程序还是不舍？”
“那些都不是任务！不是冰冷的系统指令！是人和人之间最真实的‘接住’！你接住了他们的需要，他们也接住了你的善良！你给我醒过来！”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萧然的心上。
李阿婆的眼泪，大黑的尾巴……一幕幕被系统标记为“低价值交互”的记忆，此刻却如同最耀眼的星辰，在他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意识里，重新点燃了光芒。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个焦急而坚定的声音响彻云霄。
苏小暖站在一片由代码构成的平台上，双手飞速在虚拟键盘上敲击，她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眼中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全民情绪众筹’系统，启动！”
她猛地按下最后一个键，然后对着无尽的虚空大喊：“所有被外卖小哥救过命、暖过心的人！所有在深夜里收到过一份热饭、在雨天里接过一杯姜茶、在绝望时得到过一句鼓励的人！把你们的感谢，你们的记忆，你们的情感，都发出来！我要让这个该死的系统看看——我们不是一串串可以被计算价值的数据，我们是活生生的人！”
她的话音刚落，整个互联网的底层数据流，仿佛决堤的洪峰，瞬间被引爆！
刹那间，百万条，千万条，上亿条承载着真挚情感的记忆碎片，化作奔腾的数据洪流，强行冲入了“幽墟直播间”的防火墙！
那是一张孩子用蜡笔画的感谢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谢谢超人叔叔”。
那是一碗深夜送来的热粥，附言是“小哥，辛苦了，注意安全”。
那是一位独居老人颤颤巍巍塞给骑手的两个热鸡蛋。
那是暴雨中，一个年轻女孩递过来的一把伞。
无数的善意，无数的温暖，无数微小却真实的瞬间，汇聚成一股无可阻挡的力量。
直播间的弹幕系统瞬间崩溃，但那滚动的画面上，只剩下两个字在疯狂刷新——“谢谢”“谢谢”“谢谢”！
“谢谢”的洪流淹没了一切，它们化作金色的光点，融入萧然体内，那蔓延的灰斑在这纯粹的情感能量冲击下，竟被硬生生地遏制住了！
影中人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似乎对这股完全无法用逻辑和价值计算的力量感到了恐惧。
也就在这时，一道庄严的蓝光从天而降，在直播间内构筑出一个威严的虚拟法庭。
秦芷若身着律师袍，手持一本厚重的法典，昂然站上审判席。
她的目光锐利如剑，直刺那扭曲的影中人。
“根据《人类情感不可交易法》第一条：任何系统、组织或个体，不得以‘效率’‘规则’之名，剥夺、扭曲或量化人类情感的自主性与神圣性！”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法则的力量，在空间中激起层层涟漪。
“今‘幽墟直播间’，以‘交易’为名，行‘吞噬’之实，试图将人类骑手萧然的情感与意志数据化、工具化，此行为已严重侵犯其基本人权，构成‘反人性罪’！我，秦芷若，以人类守护者之名，在此宣布——庭审开始！”
话音落，她高高举起手中的法典。
法典封面上，一个古老而复杂的徽记骤然亮起，射出一道审判的蓝色光柱，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轰击在影中人的身躯之上！
“啊——！”
影中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它那由数据流构成的身体上，瞬间出现了无数道蛛网般的裂痕，仿佛随时都会崩解。
冷月心的血、苏小暖的情、秦芷若的法，三股截然不同却又目标一致的力量，为萧然争取到了最宝贵的一线生机。
他眼中的迷茫与空洞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他猛地抬手，从怀中撕下那张签订了无数屈辱条款的《用户协议·初版》残页，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张悬浮在空中的交易桌！
“老子不跟你交易了！”
萧然仰天怒吼，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撕裂天地的决绝。
“我要退单！退掉你这强加给我的所有狗屁任务和命运！”
“你不是能封禁账号吗？来啊！你封我账号，我今天就封了你这所谓的天道！”
他向前踏出一步，身上的金色道纹织体光芒万丈，将那些灰斑彻底净化。
他的声音响彻整个幽墟，也响彻全网。
“我送的每一单，都不是任务！是我，萧然，自己想送！是我自己的选择！”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背后那件印着平台标志的骑手披风，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披风的内衬上，那三万个在过往任务中逝去的骑手姓名，此刻竟同时迸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曾经鲜活的灵魂，一段不应被遗忘的奔跑。
三万道光芒冲天而起，在萧然的身前交织、汇聚，最终凝聚成一面巨大而坚固的心形护盾，将他牢牢地包裹在其中。
那是三万颗不屈的心，共同铸就的守护！
影中人看着那面心形护盾，看着护盾后眼神坚毅的萧然，身上龟裂的数据流再也无法维持形态。
它发出了最后一声哀嚎，那声音不再是冰冷的合成音，而是一种混杂着悲伤与不甘的叹息：
“可……我们只是想被记住……”
话音未落，整个幽墟直播间开始剧烈地崩塌。
那代表着未来的幻象，在刺眼的光芒中化为灰烬；那张承载着无数交易的桌子，寸寸碎裂，露出了桌子底部一行深刻的刻字：“第一单，是送给一个饿死的孩子。”
系统核心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整个界面剧烈地颤抖、闪烁。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干净，带着一丝少女般轻盈的电子音，第一次完整地响起，取代了之前所有的系统提示音。
“谢谢你……选择了我们。”
是小绿AI。
与此同时，在系统界面的最深处，一行新的小字悄然浮现：“宿主意志，已录入核心逻辑。”
下一瞬，崩溃的直播间化为漫天光点消散。
全网所有用户的屏幕一黑，随即又重新亮起。
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直播，开始自动回放。
而在视频的标题下方，一行小字静静地标注着：
“本场直播，由‘人性’独家赞助播出。”
光芒散尽，黑暗袭来。
虚拟世界的法则彻底瓦解，萧然感觉自己像一颗陨石，从无尽高空坠落。
耳边呼啸的数据风暴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身体的控制权在一片混乱中回归，感官被前所未有的剧痛和疲惫所充斥。
他仿佛穿透了一层冰冷而粘稠的薄膜，意识在剧痛中，重新触碰到冰冷的实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