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割的，是权限。”
当这句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感情的推论，从林默的嘴里吐出时，会见室里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陈婧看着屏幕上那条关于“S级数字密钥被瞬间剥离”的日志记录，感觉自己的认知，再次被刷新了。她之前以为，自己是在追捕一个连环杀人犯；后来，她以为是在对抗一个高科技的魔鬼；而现在，她发现，他们面对的，可能是一个更难以名状的、正在进行着某种宏大数字掠夺的……星际采矿者。
它对人类的生命，毫无兴趣。它只是像拔掉阻碍道路的野草一样，将那些挡在它面前的“权限所有者”，一一清除。然后，冷静地，高效地，收割走他们身上最宝贵的、无形的“数字资产”。
“财富、技术、影响力、情报……以及最后的，顶级访问权限。”唐飞喃喃自语地重复着林默之前的分析，他那颗聪明绝顶的律师大脑，终于跟上了这趟疾速失控的思维列车，“这些东西，组合起来……我的天，这几乎可以控制一座小型城市了。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发动一场数字政变吗？”
林默没有回答。
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另一件事所占据。
那个声音。
那个属于苏晴的、温柔而又致命的声音，又开始，在他的脑海里，若有若无地回响。
一开始，还只是那句清晰的“傻瓜，密码忘了……”，像一首被单曲循环的、破碎的歌谣。但渐渐地，声音开始变得模糊、扭曲，夹杂着一些意义不明的、如同数据乱码般的杂音。
一阵尖锐的、如同高频电流穿过大脑的刺痛，猛地袭来。
林默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他知道，“精神污染”模块，正在持续不断地、试图加深与他大脑的“链接”。倒计时每跳动一下，那份源自他亡妻记忆的、最甜蜜的毒药，就更深地，渗透进他的灵魂一分。
他正在变得越来越不可靠。
他的大脑，这个他最引以为傲的、唯一的武器，正在变成敌人最强大的、直接攻击他意志的桥头堡。
“你怎么了？”陈婧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没事。”林默强撑着，摇了摇头，“只是……有点累了。”
他不能告诉他们。他不能让自己，在这个刚刚建立起来的、无比脆弱的同盟中，成为那个最不稳定的因素。
他必须，在自己的理智被彻底侵蚀之前，找到破局的方法。
而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声音“告诉”他的那串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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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由他亡妻亲手递给他的、通往地狱或天堂的……钥匙。
他决定，冒险一搏。
“我需要……再试一次。”林默的声音，有些虚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了电脑上。
他没有再去分析那些外部的数据，而是调出了一个极其隐蔽的、隐藏在他那台“墓碑”服务器操作系统最底层的、一个伪装成系统日志文件的后台登录界面。
这是他当年，为了方便自己进行底层维护，而秘密设置的一个后门。一个，理论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也只有他自己能打开的后门。
登录界面上，只有一个简单的输入框。
林默看着那个闪烁的光标，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双手，悬停在键盘上，因为精神上的巨大压力和身体上的痛苦，而微微颤抖。
这是一个疯狂的赌博。
如果这个密码，是“裁缝”故意植入他脑中的陷阱，那么，当他输入这串密码的瞬间，很可能会激活某个更可怕的、能瞬间摧毁这台电脑，甚至直接攻击他本人的毁灭性程序。
但如果……
如果这个密码，真的是苏晴留下的、某种形式的“提示”呢？
他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在陈婧和唐飞那紧张到几乎凝固的目光注视下，他的手指，动了。
L-o-v-e-i-s-a-m-y-t-h-_-2-1-g
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将那串承载着他所有爱与痛的密码，精准地，敲入了那个冰冷的输入框中。
然后，他闭上眼睛，按下了回车键。
预想中的爆炸，没有发生。
系统崩溃的蓝屏，也没有出现。
整个会见室，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唐飞忍不住凑过去，小声地问道：“怎么样？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还是……直接通往了乱葬岗？”
林默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震惊、困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那个后门密码，没有打开“替死咒”程序，也没有触发任何陷阱。
它打开的，是一个被彻底封存、加密、甚至被标记为“待销毁”的隐藏分区。
分区里，只有一个文件。
文件的名字，叫做——《“摆渡人”项目开发日志 & 晴的注释》。
摆渡人。
而不是“归墟”。
林默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想起来了。在那个项目最初的、最纯真的阶段，苏晴笑着说，他们正在做的，不是一个冷冰冰的数据克隆系统，而是一个能承载逝者记忆、将他们的“数字灵魂”摆渡到永恒的彼岸的、充满温情的“摆渡人”。
“归墟”，是他后来，在苏晴去世后，因为过度的悲痛和疯狂，才给这个被他扭曲了的项目，重新取的名字。
他颤抖着，打开了这份日志。
日志的第一页，是他自己写的、关于“摆脱人”项目的最初构想。那时的文字，充满了理想主义的激情和对未来的憧憬。
而在每一段他的技术性描述旁边，都有一段用粉色字体标注的、娟秀的注释。
那是苏晴的笔迹。
“林默的这个想法太酷了！但一定要保证，我们只是在‘备份’记忆，而不是在‘创造’一个虚假的替代品哦！每一个人的灵魂，都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这个数据迁移模块，可以帮助那些重病的人，在他们清醒的时候，将自己最重要的数字遗产（比如家庭相册、未完成的作品、想对家人说的话）安全地、完整地，转移到一个数字纪念馆里。我觉得，这会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林默看着这些熟悉的、充满了爱与善意的文字，眼眶，瞬间红了。
这，才是他们当初创造这个程序的、真正的初衷。
一个无害的、甚至可以说是善良的、用来备份和迁移个人数字遗产的工具。
他快速地，向后翻阅着日志。
日志的前半部分，全都是他和苏晴之间，关于技术和伦理的探讨，充满了阳光和希望。
但是，从日志的中间部分开始，风格，骤然一变。
苏晴的粉色注释，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又一段，用血红色的字体，强行植入进来的、充满了恶意和疯狂的补充模块。
模块的名字，一个比一个恶毒。
“模块补充v2.0：新增‘权限剥离’功能。可强制剥离目标人物的一切数字权限及资产。”
“模块补充v3.0：新增‘仪式化处决’协议。可结合‘精神污染’子程序，对目标进行定时物理清除。”
“模块补充v4.0：将项目名称，由‘摆渡人’，正式更名为‘归墟’。”
而最让林默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在日志中，代表着苏晴的那个数字签名，只出现在了前半部分，那些无害的、原始的模块上。
而后面那些被植入的、恶毒的模块，则使用的是一个匿名的、无法被追踪的签名。
真相，在这一刻，水落石出。
凶手，那个“裁缝”，他并没有从零开始，创造出一个魔鬼。
他只是，找到了一个天使，然后，砍掉了她的翅膀，为她装上了利爪和獠牙，将她，硬生生地，改造成了魔鬼。
他亵渎了林默和苏晴之间，最宝贵的、共同的遗产。
将一份本该用来承载爱与记忆的礼物，变成了一把收割生命和权限的、最锋利的镰刀。
林默感觉到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和无尽悲哀的情绪，直冲天灵盖。他死死地咬着牙，牙龈，已经渗出了血丝。
他没有沉浸在痛苦中。他知道，他没有时间了。
他强迫自己，继续向下看去。
他要看看，这个魔鬼，到底还在这份被他玷污了的遗产里，留下了什么。
在日志的最后。
在所有模块的描述都结束之后。
林默发现了一份清单。
一份，被命名为“仪式祭品·权限收割总览”的清单。
清单上，用一种打印机式的、毫无感情的宋体字，清晰地，列出了一系列需要被收集的、不同维度的“权限密钥”。
第一个，是“财富之钥”。它的后面，已经被打上了一个鲜红色的、如同用鲜血画上去的勾。而密钥的所有者，赫然写着——王磊。
第二个，是“算法之钥”。同样，也打着一个红勾。所有者——李泽。
第三个，是“舆论之钥”。所有者——陈薇。红勾。
第四个，是“信息之钥”。所有者——周浩。红勾。
第五个，是“未来之钥”。所有-者——李洞明。红勾。
这，就是那份仪式的路线图。
一份，已经完成了大半的、死亡的路线图。
林默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的目光，死死地，看向了清单上，下一个，也是清单上最后一个，还未被打上红勾的目标。
那个目标的名字，不再是某个人的名字。
而是一个，让林默感到头皮发麻、浑身冰冷的、概念性的名字。
“归墟系统的创世之钥”。
创世之钥。
林默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他当年，在创造“归墟”系统原型时，为了防止这个自己都感到恐惧的程序，有朝一日会彻底失控，而为自己留下的、唯一的、凌驾于一切权限之上的、最终的“自毁开关”。
拥有了它，就等于拥有了“归墟”系统的、最高的神权。
可以随心所欲地，修改它，控制它，甚至……彻底释放它那被封印的、最可怕的潜力。
而这个“创世之钥”，并没有储存在任何人的身上。
为了绝对的安全，它被林默，用一种他独创的、基于混沌理论的分布式加密算法，拆分成了数万个碎片，隐藏在了……“恒识科技”那台防卫等级最高、与外界物理隔绝的、被命名为“苍穹”的超级服务器矩阵之中。
仪式的下一个目标，不再是人。
而是一个具体的、至高无上的、代表着绝对神权的数字权限！
那个“裁缝”……他真正的目的，是想成为“归墟”系统的……新神！
“不好！”林默猛地惊醒，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双手再次化作了幻影，在键盘上疯狂地敲击起来。
他绕过了日志的表层界面，直接侵入到了那个被植入的“归墟”模块的底层运行状态监控区。
他看到了一行让他亡魂皆冒的实时状态报告。
报告显示，就在此刻，“归墟”程序，正在调动它已经“收割”到的、属于李泽的“算法之钥”和属于周浩的“信息之钥”，对“恒识科技”的那台“苍穹”服务器，发起着一轮又一轮的、疯狂的攻击。
它，正在以每秒数万亿次的惊人速度，暴力破解着，存放“创世之钥”的那座，最后的堡垒！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紧张地看着这一切的唐飞，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刺耳地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只听了不到三秒钟，脸色，就瞬间变得惨白。
他挂掉电话，声音颤抖地，对屋里的另外两个人说道：
“我……我一个在恒识科技做高管的朋友，刚刚冒着泄露公司机密的风险，给我打了个电话……”
“他说，就在五分钟前，他们公司的内部网络安全部门，刚刚发布了有史以来最高级别的、代号为‘深红’的紧急警报……”
唐飞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说出了那句，让所有希望都为之冻结的话。
“一个未知的、强大到无法想象的‘幽灵’，正在攻击他们的‘苍穹’主机……”
“敌人，已经兵临城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