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
办公室里,只剩下铅笔在纸面上,摩擦的单调声响。钟卫东弓着背,脖子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开始发酸僵硬。他面前已经散落了,十几张画满K线的纸张,像一堆被遗弃的废稿。
起初,他的动作充满了,不耐烦和浮躁。线条画得歪歪扭扭,阳线实体时大时小,阴线的长度,也随心所欲。他几乎是带着,一种报复性的,情绪在涂抹,恨不得几分钟,就画完一张。画完就扔到一边,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
田晴偶尔会从他身后路过,或许是去倒水,或许是去拿文件。她的脚步很轻,但每次靠近,钟卫东的后背,都会下意识地绷紧。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在他那些惨不忍睹的“作品”上,短暂停留,从未超过一秒。
但她什么也没说。
没有批评,没有指点,甚至连一声叹息都没有。这种彻底的沉默,比任何的嘲讽,都更让钟卫东难受。他宁愿她,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也好过这种,仿佛他做的一切都毫无价值、不值得她,浪费半点口舌的漠视。
这种漠视像细小的沙粒,慢慢磨掉了,他那点可笑的对抗情绪。抱怨和腹诽,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无聊所取代。他不再胡乱画了,速度慢了下来,开始试图画得“标准”一些,至少让,它们看起来,像根正苗红的K线。
画到第二十几张的时候,他的手腕开始发酸,食指内侧,被铅笔硌出了,一道浅浅的红痕。他停下来甩了甩手,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桌上,那堆越叠越高的图纸。同样的走势,同样的波峰波谷,一遍又一遍,枯燥得让人眼皮发沉。他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学习,更像是一台劣质的复印机。
第三十遍。
当他再次画到,新收科技股价崩塌前的,那几个交易日时,铅笔尖正勾勒着,一根带着长长上影线的K线。他的动作几乎是机械的,大脑放空,只是重复着,抬手落笔的动作。
突然,他的笔尖顿住了。
他的目光,凝固在刚刚画出的,那根长上影线上,然后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猛地抓起前面,画好的二十几张同一时期的图。
一张,两张,三张……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呼吸也不知不觉地屏住了。
每一张图上,在暴跌正式开始的,前三个交易日,无一例外,都出现了,带着显着上影线的K线!有的像墓碑一样矗立在顶部,有的则像是冲高无力后,留下的狼狈痕迹。之前他要么没注意,要么只是随手一带而过,认为那不过是,上涨过程中的正常波动。
但连续三根?一模一样的长上影?
一股微弱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他的脊髓,让他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一种混合着震惊,和隐约兴奋的情绪,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枯燥。
“田老师!”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干,手里紧紧攥着,那几张关键的图纸,像是抓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证据,“这里!您看这里!暴跌之前,连续三天,都有很长的上影线!这是不是……是不是说明当时,已经有人在大规模卖出了?这是出货的信号吗?”
他的目光灼灼,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渴求与求证,迫不及待地,想从导师那里,得到确认,想证明这枯燥的重复,并非毫无意义。
田晴刚刚接完,一个工作电话,放下话筒。她闻声转过头,视线在他因兴奋,而发亮的脸上,停留了半秒,然后落在他手中,那些被捏得,有些发皱的纸上。
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既没有惊讶,也没有赞许。
就在钟卫东以为,她要开始讲解时,她却只是,极其平淡地开了口,语气甚至比办公室的,空调冷风还要没有温度:
“画满一百遍。”她重复了,最初的要求,然后目光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补充了一句,“自己总结。”
说完,她便不再看他,纤细的手指,重新在键盘上敲击起来,那规律的嗒嗒声,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钟卫东刚刚燃起的,全部热情。
自己总结?
他愣在原地,举着图纸的手,慢慢垂了下来。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种被戏弄的恼怒,再次涌上心头。
但这一次,在那恼怒的底下,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颗名为“好奇”与“探究”的种子,已经被那三根,意外发现的长上影线,撬开了一丝缝隙。
他低下头,不再看田晴,而是死死盯着自己,画下的那些线条,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专注。
沙沙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充满了某种,急于求证的迫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