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忠问完那句话,琴雯的手在手机屏幕上顿了一下。她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只是继续低头敲字。车窗外红灯亮起,光影映在她脸上,一闪而过。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琴雯就醒了。她没有赖床,也没去公司。一个人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随后起身换好衣服,拿了钥匙出门。
琴雯开车上了街,漫无目的,在城里缓缓穿行。街道安静,车流稀疏,阳光斜照在挡风玻璃上,有些刺眼。她戴上墨镜,手搭在方向盘上,车子徐徐前行。
脑海里浮现的不是合同条款,也不是项目清单,而是昨晚黄忠说的那句话——“下周我哥生日宴,您会去吗?”
当时她只回了一句“我知道了”。此刻回想起来,语气似乎太过冷淡。
琴雯轻踩油门,车子拐上高架,一路向西。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此刻既不想回公司,也不想回家。半途中,瞥见路边一块招牌:蓉城酒庄·私人窖藏。
琴雯以前从没注意过这个地方,今天却鬼使神差地打了转向灯,驶下匝道,将车停进了停车场。
酒庄规模不小,装潢低调却透着贵气。门口站着一名身穿黑西装的男子,见她下车,立刻迎上前。
“小姐,欢迎光临。”
琴雯点点头,径直往里走。内部灯光柔和,一排排酒柜整齐陈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香与酒香。她没有看价格,也未询问推荐,就这样默默走过一列列展柜。
直到她在一间独立展厅前停下脚步。
展厅中央设有一座玻璃展柜,里面仅陈列着一瓶酒。
它不同于常见的香槟,瓶身呈深绿色,形状略扁,标签已泛黄,但字迹清晰可见。瓶周设有单独射灯,光线洒落其上,仿佛自身在发光。
琴雯凝视了几秒,一动不动。
身旁传来脚步声。一位约莫五十岁的男人走了过来,穿着深灰色衬衫,袖口卷至小臂,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
“小姐,眼光真好。”他开口,“这瓶酒,很少有人第一眼就被它吸引。”
琴雯依旧盯着那瓶酒,没有转头。
“这是什么酒?”
“海德希克1907。”酒庄老板走到她身边,“也被称作‘沉默之船1907’。”
琴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为什么叫这个?”
“一百多年前,一艘德国商船从法国运载这批香槟前往俄国,途中被英国军舰击沉。整船货物沉入波罗的海海底,长期无人打捞。直到2010年,一群潜水员在芬兰海域发现残骸,从中打捞出两千瓶,密封完好,竟仍可饮用。”
琴雯眉头微蹙。
“两千瓶?现在还剩多少?”
“根据全球拍卖记录,近几年每年流出市场不到十瓶,市面上几乎绝迹。我们这瓶,是十年前一位私人藏家拍下的,一直未曾出手,今年才决定释出。”
琴雯伸手,指尖轻轻触碰玻璃柜面。
“还能喝?”
“能。”老板点头,“波罗的海深处温度恒定,避光避震,保存条件甚至优于普通地窖。这批酒被打捞后,专家检测显示,酸度、气泡和香气都保持极佳。2014年曾开启一瓶,最终以32万美元成交。”
琴雯沉默不语。
老板观察着她的神情,继续说道:“这瓶标价27.5万美元,按今日汇率,约合人民币一百九十五万元。”
老板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来买的人,大多冲的是它的历史价值。喝不喝倒在其次,关键是曾经拥有。”
琴雯终于侧过头看他。
“你是觉得我买不起?”
老板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能一眼看中这瓶酒的人,通常都会问一句——值不值。价格我只是顺便提一下。”
琴雯收回手,重新望向那瓶酒。
一百九十五万。
琴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未涂任何指甲油,腕上戴的是一块普通的石英表。身上穿的仍是昨日随意挑选的白衬衫配黑色半裙。
看上去,的确不像能买得起这种酒的人。
老板看出琴雯在思索,便不再多言,静静地站在一旁。
十几秒后,琴雯开口:“这酒除了历史,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口感。”老板答道,“专业品鉴师给出的评语是——蜜糖、烤坚果、湿羊毛、海盐,还有铁锈味。最后这一点最为独特,是海水长期浸泡带来的金属感,全世界再找不到第二款具有这种风味的香槟。”
“听起来不太像褒义词。”
“可正是这种矛盾感让它独一无二。”老板说,“甜与咸交织,新与旧并存,生与死共处一杯之中。就像一个人,表面平静,内心却藏有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