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虚浮热闹像退潮一样散去,哈尔滨重新露出了它冰冷坚硬的底色。宋梅生也将那晚短暂的脆弱和孤独深深埋藏,重新披挂上谨慎与冷静的铠甲,投入到日常的漩涡中。副局长的工作依旧繁琐,但他处理起来已是驾轻就熟,甚至能挤出些精力,继续他“主动出击”的情报搜集。
这天下午,他需要去一趟位于道外的税捐稽征处,协调一批罚没物资的移交手续。这本是寻常公务,他也没多想,只带了秘书和一个负责开车的警员,坐着局里那辆半旧的黑色轿车便出了门。
天气干冷,阳光有气无力地照在积雪的街道上。车子驶过繁华的中央大街,拐进相对僻静的巷弄。宋梅生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脑子里还在盘算着那批罚没物资里有没有可用的“边角料”。
开车的警员老刘是个闷葫芦,秘书小赵则在一旁整理待会要用的文件。一切都很正常。直到车子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宋梅生无意间睁开眼,瞥了一眼后视镜。
就是这一眼,让他心头微微一动。
后面不远处,跟着一辆同样半新的深蓝色轿车,款式普通,挂着民用牌照。这本身没什么稀奇。但宋梅生记得,大概在十分钟前,他们从警察局后门拐出来时,这辆车似乎就停在斜对面的街角。当时他没在意,现在又出现在后面。
是巧合吗?哈尔滨就这么大,同路很正常。宋梅生没有声张,继续闭眼假寐,但注意力已经集中到了耳朵上。他默默记下了几个路口,那辆蓝色轿车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老刘,前面路口右拐,走江沿街,那边近点。”宋梅生忽然开口,改变了原定路线。江沿街相对狭窄,车辆也少。
“好的,副局长。”老刘应了一声,打方向盘右拐。
透过后视镜,宋梅生看到那辆蓝色轿车迟疑了一下,也跟着拐了进来。
一次是巧合,两次,就有点意思了。
宋梅生基本可以确定,自己被跟踪了。是谁?特高课?高岛还不死心?还是张怀民的余孽?或者是……其他方面的人?
他心里快速盘算,脸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带着点调侃的语气对秘书小赵说:“小赵啊,你看后面那辆蓝车,跟了咱们一路了,不会也是去税捐处的吧?这大过年的,跑税捐处的人还挺积极。”
小赵闻言,好奇地回头看了看,嘟囔道:“是吗?没注意。可能吧,这车看着有点眼生。”
老刘也从后视镜瞥了一眼,闷声道:“是跟了一阵子了。”
宋梅生要的就是他们俩也注意到这辆车,算是留个旁证。他笑了笑:“没事,可能我想多了。老刘,前面找个方便的地方靠边停一下,我烟瘾犯了,抽根烟。”
老刘依言在路边找了个空档停下。宋梅生慢条斯理地摸出烟盒,点上一支,靠在车门上,看似悠闲地吞云吐雾,眼角的余光却锁定着后方。
那辆蓝色轿车果然也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既没有上前,也没有离开,就那么静静地等着。
这下,连迟钝的小赵和老刘都感觉出不对劲了。小赵有点紧张地低声道:“副局长,那车……好像真是在跟着咱们?”
宋梅生吐了个烟圈,语气轻松:“慌什么?光天化日的,也许是哪个报社的记者,想挖点新闻?或者是想找咱们办事,又不好意思拦车?”他故意把可能性往无害的方向引。
一支烟抽完,宋梅生掐灭烟头:“走吧,别让人家等急了。”他倒要看看,对方想干什么。
车子重新启动,那辆蓝车果然又跟了上来。这次,宋梅生不再试探,让老刘按原计划开往税捐处。在税捐处办完手续,出来时,那辆蓝车果然还停在街对面。
回去的路上,跟踪依旧。宋梅生心里有数了,这不是高岛的风格(特高课跟踪会更隐蔽),也不像专业的情报人员(手法有点糙),倒像是……带着点私怨的、不那么熟练的盯梢。
会是谁呢?他脑海里闪过张怀民那个不成器的外甥赵三。张怀民倒台后,赵三也被清理出了警察局,据说一直怀恨在心。难道是他找来的人,想找机会报复?
回到警察局,宋梅生像没事人一样处理公务,直到下班。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办公室里多待了一会儿,直到天色擦黑。他需要确认一下,也想找个机会,会一会这个蹩脚的“尾巴”。
他故意选择步行,绕道走一条需要穿过一个小公园的近路。公园里树木凋零,积雪未化,晚上行人稀少。果然,没走多远,他就听到身后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宋梅生放慢脚步,在一个路灯昏暗的拐角处停了下来,假装系鞋带。身后的脚步声也立刻停了,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哥,就这儿吧?人少……”
“嗯,动作麻利点,教训一顿就行,别弄出大事……”
声音有点耳熟。宋梅生系好鞋带,缓缓站起身,转了过来。只见昏暗的光线下,三个穿着臃肿棉袄的汉子堵在了路上,手里都拿着短木棍,为首的那个,虽然用围巾遮住了半张脸,但宋梅生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赵三!
赵三见宋梅生转过身,先是一愣,随即扯下围巾,脸上带着怨毒和一丝紧张,狞笑道:“宋大局长,真是巧啊!这天黑路滑的,一个人走路可得小心点!”
宋梅生心里松了口气,果然是这蠢货。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不悦”:“赵三?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赵三用木棍敲着手心,“你害得我舅舅进去,把老子的工作也搞没了!今天就是让你长长记性!别以为当了副局长就了不起!”他手一挥,“哥几个,给我上!打断他一条腿,我请喝酒!”
另外两个混混显然是他找来的街痞子,闻言呼喝着就冲了上来。
宋梅生看着他们毫无章法的步伐,心里直摇头。就这水平,还敢学人打埋伏?他甚至连枪都没打算掏。
眼看一根棍子朝着他肩膀砸来,宋梅生侧身轻松闪过,同时脚下一绊,那冲在最前面的混混“哎哟”一声,直接摔了个嘴啃泥。第二个混混的木棍拦腰扫来,宋梅生不退反进,贴近对方,手肘在他腋下轻轻一撞,那混混顿时半边身子酸麻,棍子脱手,捂着胳膊叫唤起来。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两个帮手就失去了战斗力。赵三举着棍子,都看傻了。他印象里的宋梅生,就是个会动笔杆子、耍心眼的文官,什么时候这么能打了?
宋梅生拍了拍手,像是掸掉灰尘,好整以暇地看着赵三:“赵三,你就这点出息?找这么两个货色,就想给你舅舅报仇?”
赵三又惊又怒,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别过来!我告诉你,我认识道上的兄弟!你敢动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宋梅生差点笑出声。这台词,真是跨越时空的经典反派语录。他慢悠悠地走上前,赵三吓得连连后退,被脚下的雪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宋梅生蹲下身,看着他惊恐的脸,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寒意:“赵三,我今天不动你,是给你,也是给张怀民留最后一点面子。你舅舅是自己作死,怪不得别人。你要是聪明,就拿着之前捞的那点钱,找个地方老老实实过日子。要是再敢来惹我,或者玩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旁边哼哼唧唧的两个混混,“下次,就不是摔一跤这么简单了。我能让你舅舅进去,就能让你也进去陪他,信不信?”
赵三被他的眼神吓住了,浑身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信……信……宋局长,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滚。”宋梅生站起身,冷冷地说了一句。
赵三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起来,也顾不上那两个同伙,踉踉跄跄地跑没了影。那两个混混也互相搀扶着,狼狈逃窜。
公园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宋梅生一个人站在雪地里。他看了看刚才打斗的痕迹,无奈地摇摇头。这叫什么事儿?简直是业余级别的挑衅。
不过,这件事也给他提了个醒。张怀民的余孽还在,明的暗的敌人都不会少。这次是赵三这种蠢货,下次可能就没这么简单了。他的处境,依然是危机四伏。
“看来,得给自己加点‘安保措施’了,起码得有个预警机制,不能老是被动发现尾巴。”他一边往回走,一边琢磨着。也许,该给王大力安排个新任务,比如,没事就在局里和自家附近溜溜弯,留意点生面孔?
这场“雪地上的足迹”引起的小小风波,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