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空气里还带着湿气。
林小满站在里屋门口，手扶着门框，没再往前走。刚才那本画册自己滑出来，掉在地上，封面朝上，湿漉漉的爪印浮在纸面，像是刚踩过水洼。她没去捡，也没回头。脚步声在空荡的店里响了一路，直到她停下，一切又归于安静。
她转身回到柜台，从抽屉里取出一根新蜡烛，划了火柴点上。火苗跳了一下，稳住。她把祖辈笔记压在桌角，书页没翻，只是用指尖轻轻按了按封面，像是在确认它还在。
头顶书架忽然轻颤，一本旧诗集滑出半截，又停住。周予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人在敲门。”
她没抬头：“谁？”
“不知道。不是恶念，也不是游魂。”他飘到她肩侧，斗篷边缘泛起微光，“但它的频率……和三花猫一样。”
林小满盯着那根蜡烛。火光没晃，可空气里那股熟悉的劲儿又来了，像猫尾巴扫过脚踝，短促，温热。她伸手摸了摸肩膀，那里还是空的。
她走到直播台前，电脑屏幕黑着，摄像头红灯不再闪烁。她没碰它，只是把猫皮书从内袋拿出来，放在桌上。书皮冰凉，符文黯淡。她翻开最后一页，原本浮现过字迹的地方，现在一片空白。
她盯着看了几秒，正要合上，心里忽然响起一句：
“它记得你。”
声音不是从耳朵进来的，也不是幻觉。就像小时候奶奶在耳边说话，轻，暖，直接落进胸口。
她抬眼望向门口。
门铃响了。
清脆的一声，像是被风吹动的铃铛。林小满站起身，周予安的斗篷瞬间展开，在她面前拉出一道半透明的屏障。他声音压低：“它来了。”
门被推开。
一个穿校服的女孩走了进来，肩上挎着书包，发梢滴着水。她年纪不大，看着像高中生，脚步轻，鞋底在地板上留下几道湿痕。她抬头，目光扫过书店，最后落在林小满脸上。
林小满没动，手已经按在符袋上。
女孩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尖轻轻一弹。
一根银白色的猫毛从她指间飘出，慢悠悠地落向地面。就在它触地的瞬间，整间书店的书架同时轻震，像是被什么唤醒。所有书页哗啦啦翻动起来，又齐齐停下。
每一层书脊上，都拼出了一个笑脸。
周予安的斗篷光芒变了，从戒备的冷白转为暖黄，屏障缓缓消散。他低声说：“是它认识的人。”
林小满没收回手，目光落在女孩脖颈。那里有一道细长的刻痕，颜色浅，像是旧伤，形状弯弯的，像猫爪。
“你是谁？”她问。
女孩笑了笑，声音很轻：“我来找它。”
“找谁？”
“那只三花猫。”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玉佩，摊在掌心，“它走之前，把一半留给了我。”
林小满瞳孔一缩。
那是一块残玉，边缘不规则，但形状她认得——和三花猫身上那片金箔的残缺部分，完全吻合。她曾以为那只是装饰，现在才明白，那是信物。
“你怎么会有这个？”她声音发紧。
“它是我的猫。”女孩低头看着玉佩，“从小养到大。它走的那天，把玉佩掰成两半，塞进我枕头底下。它不会说话，但我知道它在说：等我回来。”
林小满没说话。她低头看向猫皮书，书页依旧空白，可那句“它记得你”还在心里回响，像心跳一样稳。
周予安飘到她耳边：“她说的是真的。玉佩上的灵印，和三花猫的魂核频率一致。”
林小满终于松开符袋，走到柜台前，把猫皮书推过去：“它已经走了。”
女孩接过书，指尖抚过封面，动作很轻，像在摸猫的头。她低声说：“我知道。它完成了执念，所以能走了。”
“去哪里？”
“回家。”她抬头，“它生前陪了我十年，死后又被困了二十年。现在，它终于可以投胎做人了。”
周予安怔住：“做人？”
“对。”女孩点头，“它用尽最后一丝执念破了阵，功德够了。它不会再是猫，也不会是魂。它会成为一个普通的孩子，出生在北方的小城，父母会给他起个普通的名字，他会长大，上学，谈恋爱，老去。”
她说得很平静，像在讲一件早就注定的事。
林小满看着她：“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我在等它完成。”女孩把玉佩收回口袋，“它没完成之前，我不能靠近。契约会反噬。它走的那天，我就感应到了——它自由了。”
她抬头，目光扫过书店：“它在这里，过得很好吧？”
林小满沉默了几秒，说：“它救了很多人。”
“我知道。”女孩笑了，“它梦见了这里。梦见你站在雨里，它回头看了你一眼。它说，那是它这辈子最暖的时刻。”
周予安忽然开口：“它……还会记得我们吗？”
女孩摇头：“不会。转世会抹去记忆。但它走之前，把所有记得的东西，都留在了玉佩里。它让我带一句话。”
“什么？”
“谢谢。”
林小满喉咙一紧。
她没说话，只是转身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外面雨停了，天光微亮，湿漉漉的街道映着晨光。她想起那晚它最后回头的样子，尾巴轻轻甩了一下，像在告别。
她回身，看着女孩：“它要是有来世，会不会再养猫？”
“也许吧。”女孩轻声说，“但它不会再是猫了。这一次，它想当个人，好好活一次。”
林小满点头。
她走回柜台，把猫皮书重新放回内袋。书皮贴着胸口，凉意还在，可她觉得，那里面似乎多了点什么。
女孩看了看四周，像是在确认什么。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放在柜台上：“这是它小时候的寻猫启事。它第一次走丢，我贴了满城都是。它自己找回来的，爪子上还沾着浆糊。”
林小满拿起那张纸，纸角卷了，字迹模糊，但还能看清照片上那只三花猫，胖乎乎的，蹲在花盆边。
她忽然问：“它有没有恨过？被献祭，被撕碎，被当成工具？”
女孩摇头：“它只记得你给它烤过小鱼干，记得你让它睡在肩上，记得你从没把它当怪物。”
林小满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她看着女孩：“它要是有来世，希望他别再遇见这种事。”
“我也是。”女孩笑了，“但我相信，它会选择善良。因为它见过最黑的夜，也见过最亮的光。”
她转身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
林小满忽然说：“它要是有一天，梦见一只猫，朝他招爪子……”
女孩回头：“那就说明，它还记得一点点。”
她推开门。
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清晨的凉意。她走出去，校服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街角。
林小满站在原地，没动。
周予安飘到她身边：“她是谁？”
“不知道。”林小满轻声说，“但她是它愿意回去的人。”
她低头，手伸进内袋，摸了摸那本猫皮书。封面还是凉的，可她觉得，里面好像轻轻颤了一下。
像心跳。
她走到书架前，弯腰捡起那本掉落的画册。封面朝上，湿爪印还在，可颜色淡了些。她把它放回原位，手指在书脊上停了两秒。
转身时，她看见柜台上的寻猫启事被风吹动了一下。
纸页翻起，露出背面。
那里原本空白，现在浮出一行字。
不是墨，也不是笔迹。
像是用光写上去的，淡金色，一晃就散。
“下次见面，我请你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