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撕裂黎明,为那支静卧于“轮回港”的庞大舰队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这支舰队与其说是工业的产物,不如说是一场狂热信仰的献祭。
数十艘狰狞的钢铁主舰构成了舰队的脊梁,黑洞洞的魔晶炮口像是沉默的巨兽獠牙。数百艘造型优雅的精灵战舰护卫两翼,高耸的桅杆上,巨大的元素水晶吞吐着磅礴的魔力。甚至还有几艘冒着滚滚黑烟,充满了蒸汽朋克风格的矮人铁甲舰,混杂在队伍后方,巨大的螺旋桨在水中缓缓转动,发出沉闷的轰鸣。
风格迥异,却又无比和谐。
因为每一艘战舰的桅杆上,都飘扬着同一面旗帜——黑金底色,中央是【英灵殿】的图腾,图腾之下,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金色大字。
——“林”。
港口上,数百万玩家汇聚成一片人山人海,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汗水与狂热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他们没有呐喊,只是用一种近乎朝圣的目光,注视着旗舰“天元号”的舰首。
“天元号”的舰桥上,西陵云逸一身戎装,笔直地站在林尘身侧,整个人因为极致的兴奋而微微颤抖。
“大哥,您的舰队,已集结完毕!”
林尘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底下那一张张狂热的脸庞。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越过港口,落向那片一望无际的深蓝。
他只是轻轻颔首。
下一秒,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通过舰队的指挥系统,清晰地传入每一位船员的耳中。
“出航。”
轰——!
万舰齐鸣!
庞大的轮回舰队,如同一头苏醒的远古巨兽,缓缓驶离港口,在无数玩家狂热的注视下,斩开波涛,向着无尽之海的深处,那片被神明诅咒的禁区,毅然决然地驶去。
起初,航行顺利得不可思议。
海面风平浪静,阳光和煦。玩家们在甲板上欢呼雀跃,庆祝着这支由他们亲手缔造的奇迹舰队的处女航。无数生活职业玩家抚摸着自己参与建造的船身,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自豪。
然而,当舰队彻底驶离近海,进入那片在海图上被标注为“未知风暴区”的深海领域时,一切都变了。
天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了所有色彩,变成了压抑的铅灰色。原本蔚蓝的海水,在短短几分钟内,深邃成了令人心悸的墨黑,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石油。
一股阴冷、潮湿的雾气,毫无征兆地从海面上升起,迅速笼罩了整支庞大的舰队。
紧接着,歌声响起了。
那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声音,它更像是一种直接在灵魂深处回荡的旋律。空灵、诡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仿佛来自远古的呼唤,在每个人的脑海中低声吟唱。
一艘精灵战舰的甲板上,一名正在和同伴吹嘘自己箭术的猎人玩家,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他的眼神变得迷茫而空洞,侧耳倾听着什么。
“你们……听到了吗?”他喃喃自语,“好美的歌声……她在叫我……”
“喂,老张,你发什么神经?”旁边的战士拍了他一下。
可那名叫老张的猎人却像是没听见,他痴痴地望着翻涌的黑色海水,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幸福、无比满足的笑容。
“来了,我来了……”
他梦呓般地说着,在同伴惊骇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翻过船舷的护栏,纵身一跃,带着那诡异的笑容,被漆黑的海水瞬间吞没。
【系统提示:您的理智(SAN)值正在快速下降!】
【系统提示:您受到了未知诅咒“塞壬的呼唤”影响,意志力判定中……】
血红色的系统提示在所有玩家眼前疯狂弹出。
但这已经晚了。
“噗通!”
“噗通!噗通!”
第一个人的投海,就如同一场瘟疫的开端。
甲板上,船舱里,了望台上……越来越多的玩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上浮现出那种同款的、幸福而诡异的笑容,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地跃入大海。
“拦住他们!快!把他们绑起来!”
一名狂战士怒吼着,扑倒了自己正要跳海的牧师队友。可当他死死按住队友,听着队友口中哼唱着那诡异的旋律时,那歌声也钻进了他的脑海。
狂战士脸上的焦急与愤怒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的宁静。
“原来……是这样……”他松开了手,站起身,温柔地扶起自己的牧师队友,“走,我们一起去。”
两人手牵着手,一起走向船舷,脸上挂着解脱般的微笑,双双跃入了那片代表着永恒沉沦的黑暗。
混乱,在整支舰队中如同病毒般蔓延。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投海的玩家,并没有真正“死亡”。在他们落水的地方,黑色的海水剧烈翻涌,一个个扭曲、畸形的怪物从水中爬了出来!
它们保留着玩家生前的部分装备特征,但身躯却已经完全异化——有的长出了滑腻的触手,有的身体臃肿如同浮尸,有的则长出了鱼类的头颅和锋利的爪牙。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是那空洞的眼眶里,燃烧着两点幽绿色的火焰。
“吼——!”
一头由圣骑士异变而成的怪物,挥舞着已经和手臂血肉融合在一起的战锤,狠狠砸在了自己曾经守护的船舷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
曾经的战友,变成了最凶残的敌人。
“天元号”的舰桥上,西陵云逸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报告!‘破浪号’右舷被突破!怪物……那些怪物是跳下去的兄弟们变的!”
“报告!‘逐风号’失去联系!他们全船的人……好像都跳下去了!”
“会长!牧师的神圣净化没用!萨满的驱散图腾也没用!这是直接攻击灵魂的诅咒!”
最让西陵云逸感到绝望的,是一条来自后方治疗船的报告。
“会长……那些被怪物杀死的兄弟,无法复活!系统提示……‘灵魂已被深海索取,无法回归’!”
无法复活!
这四个字,如同四柄最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了西陵云逸的心脏上。
他引以为傲的“轮回舰队”,他献给自己大哥的无上荣耀,此刻正变成一座漂浮在海上的活体地狱,一个自相残杀的血肉磨盘。
那股屠神之后冲昏头脑的豪情与狂热,被这冰冷诡异的现实,浇得一干二净。他通体冰凉,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大哥……”他转过身,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我们……”
话音未落,他却愣住了。
原本站在他身边的林尘,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西陵云逸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也就在这一刻,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天元号”那巨大狰狞的撞角之上,在翻涌的黑雾与咆哮的海浪最前方。
正是林尘。
狂风吹不起他的一角衣衫,漫天的诡异歌声仿佛与他隔着两个世界。
他背负双手,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片混乱的人间炼狱。看着那些如同下饺子般投海的玩家,看着那些攀附在船身上疯狂攻击的扭曲怪物,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意外。
那眼神,古井无波,仿佛眼前的不是一场足以葬送整个舰队的灾难,而是一场早已写好剧本,正在按时上演的戏剧。
这个所谓的“狱卒”,送来的“礼物”,倒也还算别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