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月端着餐盘,脚步轻缓地走在地下基地的走廊里。
头顶的白炽灯忽明忽暗,电流声在寂静中滋啦作响,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两侧房门紧闭,编号从07到39,整齐排列,如同牢笼。
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每一道缝隙里,都传出整齐划一的童声背诵——
“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
声音机械、平板,毫无起伏,仿佛不是出自孩子之口,而是被设定好的程序在重复播放。
她指尖微颤,掌心贴着徽章背面那圈星纹,缓缓闭了闭眼。
【心域】——开启。
意识如丝线般蔓延而出,悄无声息地钻进每一扇门后。
灰雾。
全是灰雾。
每一个孩子的意识深处,都被一层浓稠压抑的恐惧包裹着,像是长久浸泡在黑暗里的苔藓,连呼吸都带着腐朽的气息。
他们的眼神空洞,动作僵硬,连梦里都在复述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可就在走廊尽头,最后一间房——编号“01”的控制室里,情绪却截然不同。
那里没有恐惧,也没有麻木。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近乎病态的“爱意”。
那股情绪炽热得发烫,混杂着执念与疯狂,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在黑暗中熊熊燃烧。
它不属于孩子,也不属于正常人类的情感范畴。
那是王桂芳的情绪场。
苏倾月的心猛地一缩。
她终于明白了——这些人不是单纯地在复制她。
他们是用一群孩子的血肉和灵魂,去浇灌一个“完美替代品”的诞生。
而王桂芳,正是那个亲手点燃这场炼狱的母亲。
她正要继续深入感知,前方拐角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两名身穿黑色制服的看守迎面走来,手按腰间枪套,目光锐利如刀。
“站住。”其中一人厉声喝道,眼神扫过她的胸牌,“新来的?哪个部门派的?”
苏倾月垂眸,轻轻放下餐盘,姿态温顺得像一朵雨后初绽的白莲。
“我是心理评估组新来的老师,”她声音柔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意,“今天第一次来送疗愈餐。”
对方冷笑:“疗愈餐?这里的孩子不需要疗愈,只需要服从。你这种娇滴滴的学生妹,怎么会被派到这里?”
她没答,只是抬眼看向他,目光平静如水。
“您最近睡得不好吧?”她忽然轻声问,“每晚三点左右会惊醒一次,右肩有钝痛感,尤其是阴雨天。昨晚值夜时,撞了东侧楼梯间的墙,对吗?”
看守瞳孔骤然收缩,手指瞬间扣紧枪柄。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的能量场很乱。”她语气依旧温柔,甚至带上了一点怜悯,“心跳频率紊乱,右肩肌肉长期紧张,说明旧伤未愈。而你昨晚撞墙的位置,地板上还留着一点鞋印摩擦的痕迹——和其他巡逻路线不符,是你慌乱中偏离了原定路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左腕露出的一小段绷带上。
“你母亲在医院等手术费吧?三十万,还差八万。所以你接了这份‘高风险高回报’的工作,对吗?”
男人整个人僵住,脸色由青转白。
“我不是来害你的。”苏倾月往前一步,声音低得只有他能听见,“我知道你想救母亲,可这条路走错了。这些孩子也是别人的孩子。你若真想赎罪,现在就转身离开,把东区通风井的密码告诉陈警官——老周叔已经在等你了。”
看守剧烈颤抖起来,额角渗出冷汗。
几秒死寂后,他缓缓松开枪套,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低声道:“……东区b3,密码是0928,我女儿生日。”
说完,他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走廊。
苏倾月静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心域】第二次成功——识谎、读执、破防。
她重新端起餐盘,走向最深处那扇贴着封条的房门——小星的囚室。
门锁早已锈蚀,她用发卡轻轻一拨便开了。
推门刹那,一股霉味夹杂着纸张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墙上,贴满了照片。
全是她的——
乡下泥地里奔跑的小女孩;高中校门口低头走路的转学生;豪门宴会上被众人围观的“真千金”;甚至还有她深夜独自坐在阳台看星星的画面……
每一张都被红笔仔细标注:
【性格偏差点:敏感多疑,缺乏安全感】
【修正方案:加强集体归属感训练,切断情感依赖】
【社交模式偏差:偏好独处,警惕心过强】
【建议:每日强制参与团体活动,持续注射镇静类药物】
像一份精密的人体改造计划书。
苏倾月站在门口,指尖冰凉。
原来她的人生,早就成了别人实验室里的样本。
角落里,传来细微的窸窣声。
她转头,看见一个瘦得几乎脱形的男孩蜷缩在床底,双手紧紧抱着一张泛黄纸条,指节发白。
听到动静,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戒备。
可当目光触及她胸前那枚银质徽章时,浑身一震,嘴唇开始哆嗦。
“你……”他声音嘶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你是第八个……但他们都说你是假的。”
苏倾月蹲下身,慢慢靠近。
“可我知道……你是真的。”男孩忽然清晰开口,眼里闪过一丝近乎虔诚的光,“妈妈留下的纸条上写着七个名字……都是和我一样的孩子。她们都被带走了,有的再也没回来……但你说的手语,和纸条上画的一模一样。”
他颤抖着展开手中纸条。
上面是七个女孩的名字,字迹潦草却工整,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了日期和一句话:
【林小雨|1998|她哭得太凶,不合格】
【陈思月|2000|模仿失败,送去实验】
【赵安然|2002|拒绝进食,死了】
最后一个名字,墨迹新鲜:
【苏倾月|2005|目标原型,必须完美复刻】
苏倾月盯着那行字,心脏如遭重击。
她伸出手,将男孩紧紧护在身后。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规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巡逻队来了。
她迅速吹灭手电,拉着小星躲进衣柜缝隙。
金属门缝外,手电光一寸寸扫过墙壁、地面、照片……
停顿了几秒。
然后,缓缓移开。
危险暂时过去。
她靠在柜壁上,呼吸轻缓,眼神却冷得像冬夜寒星。
王桂芳以为她在找替身。
可她不知道,真正的苏倾月,从来不是谁可以复制的模板。
她是烈火中重生的凤凰,是深渊里睁开眼的神只。
而现在——
游戏,才刚刚开始。
走廊尽头,01号房的门悄然打开。
一道佝偻的身影立在阴影中,手中握着一支装满淡蓝色液体的注射器,针尖反射着幽微冷光。
女人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而执拗:
“你以为你是来救人的?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失去……我用三十年找补,培养比你更乖、更听话、更完美的女儿……这一次,不会再错了。”王桂芳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像是一记记敲在灵魂上的丧钟。
她佝偻的身影从01号控制室缓缓走出,手中那支淡蓝色液体的注射器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针尖微微颤动,仿佛也感知到了主人内心即将爆发的狂澜。
“你以为你是来救人的?”她的声音嘶哑如裂帛,眼中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藏身衣柜缝隙中的苏倾月,“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失去!我用三十年找补,培养比你更乖、更听话的女儿……她们不会嫌弃我,不会离开我!”
空气凝滞,连墙缝里渗出的霉味都仿佛冻结。
苏倾月缓缓推开柜门,步履沉静地走了出来。
她没有后退半步,反而迎着那柄寒光闪闪的针尖,一步步逼近。
裙摆拂过地面,轻得像一场无声的审判。
“可她们不是您的孩子。”她直视王桂芳浑浊却执拗的双眼,语气平静得近乎悲悯,“就像我从来不是您的作品。”
话落,她抬手,轻轻摘下胸前那枚银质徽章——星纹流转,边缘尚有细微裂痕,像是承载了太多过往的伤痕与记忆。
她将它放在锈迹斑斑的操作台上,动作轻柔,如同归还一件失而复得的圣物。
“您当年换走的不只是一个婴儿。”她的声音低下去,却更清晰地穿透寂静,“还有自己的良心。现在,它回来了。”
王桂芳瞳孔骤缩,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浑身剧烈一震。
下一瞬,怒火焚尽理智。
她嘶吼一声,猛地扑上前,注射器直刺苏倾月脖颈!
风声掠喉。
可就在针尖距皮肤仅毫厘之际,苏倾月忽然启唇,吐出一句极轻、极缓的话:
“我也曾被人决定去留,也被当成替代品养大……每天背诵不属于我的家训,模仿别人的笑容,连哭都不敢大声。”她顿了顿,眸光如渊,“但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审判您,而是——结束这场轮回。”
那一瞬,时间仿佛静止。
徽章突然嗡鸣,星纹爆发出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光芒。
四周空气中那些积压多年的恐惧、悔恨、压抑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尽数被吸入徽章之中。
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金属转为温润琉璃质地,静静悬浮于她胸前,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泽。
王桂芳的动作僵住了。
她跪倒在地,双膝砸在冰冷水泥地上,发出沉重闷响。
手中的注射器滚落,碎裂,淡蓝药液洇入地面,像一场无人知晓的梦终被埋葬。
“我对不起那个孩子……”她老泪纵横,双手颤抖着捂住脸,“对不起……我真的……想有个女儿爱我啊……”
远处,警笛由远及近,红蓝光芒透过通风井口洒落,在墙壁上划出割裂黑暗的痕迹。
苏倾月没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向角落里的小星。
她蹲下身,将这个瘦弱到几乎只剩骨架的男孩轻轻抱起。
他蜷缩在她怀里,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巢的雏鸟,手指仍紧紧攥着那张写着七个名字的纸条。
她抱着他走向出口,身后厚重的金属牢门在自动系统崩溃前最后一刻缓缓闭合,轰然作响,如同埋葬一段延续百年的执念。
夜风吹进地下通道,卷起尘埃与旧梦。
而就在这寂静重启的刹那——
她胸前那枚新生的琉璃徽章,毫无征兆地轻轻震动起来。
频率微弱,却坚定。
指向西北荒漠深处。
仿佛有某种沉睡已久的讯号,正在遥远之地,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