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很冷，白得刺眼，照在程雨薇脸上像一层霜。
她坐在铁椅上，背脊僵直，双手交叠压在膝间，指甲边缘参差不齐，全是咬出来的伤痕。
三天前那场席卷全网的善款返还仪式还在热搜榜首挂着，每一条新闻标题都像刀子，割着她的神经。
三千二百万元，一笔不落，原路返还。
那些她曾亲手录入虚假账目的老人，如今一个个被找到、被安抚、被归还尊严。
林检察官助理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神情严肃却不失温度。
他将认罪书轻轻放在桌上，目光落在程雨薇低垂的侧脸上。
“签字吧。”他说，“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空气凝滞了三秒。
突然，她抬起头，眼神涣散却执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能见苏医生一面吗？就五分钟。”
林助理一怔。
消息很快传到苏家。
傅司寒正在书房看金融监管局的通报文件，听到秘书汇报时，眉峰骤然收紧，指尖在桌面重重一叩。
“她害了多少人？几十个家庭倾家荡产，有人跳楼，有人疯了！现在倒想见倾月？”
他语气冷硬如铁，在他看来，这种人不值得任何怜悯。
他们玩弄人心，用“善”做饵，把最脆弱的人拖进深渊。
可当他转身看向落地窗前那个身影时，所有锋利的情绪都悄然退潮。
苏倾月站在窗边，外面细雨如丝，梧桐叶一片片飘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翻转几下，终归沉寂。
她穿着一袭素色长裙，发尾微卷，垂落肩头，像一幅静止的水墨画。
听见脚步声，她缓缓回头，眸光清澈却深不见底。
“她不是想求饶。”她说，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她是怕自己彻底变成姐姐那样的人。”
傅司寒一顿。
他知道她说的是谁——那个至今仍藏匿于暗处、操控一切的幕后主使，也是程雨薇血缘上的亲姐姐，诺维安骗局真正的灵魂人物。
冷酷、精密、毫无共情，把人性当作数据来计算。
而程雨薇不同。
她参与其中，是因为被胁迫，更因为贪念与侥幸交织成网，越陷越深。
但她始终在记账，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这不是忏悔，是挣扎。
良久，傅司寒低声问：“你要去？”
“嗯。”她点头，嘴角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有些伤口，光靠法律缝不好。得有人先看见它流血。”
看守所会客间，隔着一道防弹玻璃。
苏倾月没有穿白大褂，也没戴口罩，只是静静地坐下，从保温杯里倒出一杯温水，轻轻推到玻璃对面。
嗡鸣的通话器接通那一瞬，程雨薇猛地抖了一下。
她抬头，对上那双眼睛——平静、温柔，却没有一丝施舍的意味。
就像深夜里的一盏灯，不耀眼，却足以照亮迷途者的脚尖。
“老周伯昨天托我带句话。”苏倾月开口，语气温和，“‘账本上的数字可以抹掉，人心不能空着。’”
这句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扎进程雨薇的心脏。
她的手指剧烈颤抖起来，嘴唇翕动，终于挤出一句话：“我每天都在算……一笔一笔地算，谁被骗了多少，该还多少……可他们说，只要再骗一次大的，就能全补上……”
声音哽咽，断断续续，“我不是不知道错……可我停不下来……像陷在泥里，越挣扎，沉得越快……”
她说着说着，眼泪无声滑落，砸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苏倾月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波动自她体内蔓延而出——那是“心渊”的力量，不再被动感知情绪，而是主动释放一段纯粹的平和意念。
她想起小宇，那个因长期心理操控而失语的小男孩。
第一次为他施针时，指尖触到他微弱却顽强的心跳，那一刻，生命的律动如此真实；她也想起老周伯，拿到返还金额那天，颤抖的手数完零钱，咧嘴笑了，眼里有光。
这些记忆化作温暖的情绪流，穿过玻璃，渗入对方的灵魂深处。
程雨薇浑身一震，呼吸骤停。
她的眼泪忽然汹涌而出，不再是委屈或恐惧，而是某种压抑已久的悔恨与觉醒。
“我说！”她猛地抓住话筒，声音嘶哑却坚定，“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她开始供述——一个远比警方预想更庞大、更精密的犯罪网络。
资金流转并非随机操作，而是由一套人工智能模型实时预测执法节奏，自动调整洗钱路径和话术策略；每一次突击检查前四十八小时，系统都会发出预警；甚至她的每一次情绪波动，都被后台秘密采集，用于训练算法识别“人类信任阈值”。
“他们……他们在用人的情感做实验。”程雨薇颤抖着说，“我们所有人，都是数据点……”
苏倾月睁开眼，眸底寒光一闪而逝。
窗外，雨势渐大，敲打着铁栅栏，如同命运沉重的脚步声。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傅氏集团顶层，傅司寒正调阅国际反洗钱联盟的加密档案。
屏幕幽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指尖停滞在一份离岸公司注册信息上。
公司名：智衡科技
注册地：开曼群岛
实际控制人：匿名代持，但技术溯源指向一人——
他眯起眼，缓缓打出那个名字。
诺维安前首席技术官。
夜色如墨，倾盆大雨自天际泼洒而下，整座城市在雷声中微微震颤。
傅司寒立于傅氏集团顶层落地窗前，西装笔挺却未系领带，袖口微卷，露出腕间一块极简机械表。
屏幕幽光映在他冷峻的侧脸上，眸底翻涌着风暴般的寒意。
他指尖停在一份跨境资金流图谱上——那是一张由三百多个离岸账户、虚拟货币通道与AI驱动交易引擎编织而成的巨网，层层嵌套，精密得近乎艺术。
而所有线索的终点，都指向一个名字：智衡科技。
“开曼注册，代持结构七层嵌套，技术溯源却直指诺维安前cto。”他低声念出，声音低沉如刀锋划过铁石，“用情感建模操控信任，拿绝望做压力测试……这不是诈骗，是社会行为学的活体实验。”
身旁助理屏息站立，大气不敢出。
傅司寒忽然抬手，按下内线通话键，声音冷冽如霜：“调集亚太区网络安全团队，联合国际反洗钱联盟，启动‘清渊行动’——查封所有关联节点，物理断电、数据冻结、Ip黑洞引流，我要让他们连服务器风扇都转不起来。”
命令落下的瞬间，窗外一道惊雷劈裂长空，照亮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杀意。
与此同时，苏家老宅书房内，灯火通明。
苏倾月褪去外套，只穿一件素白针织衫，发丝微乱地披在肩头。
她将程雨薇亲笔写下的账本复印件轻轻放入信封，交到刘老师手中时，指尖温热而坚定。
“这不是证据。”她轻声道，目光澄澈，“是疗愈工具。让她亲手把每一笔债，变成一份忏悔日记。不是为了减刑，是为了找回自己。”
刘老师怔了怔，随即郑重接过，眼中泛起敬意。
待人离开后，她独自坐在书桌前，掌心缓缓浮现出一枚古朴徽章——银质边框，中央镶嵌一块透明水晶，内核正缓慢旋转，如同微型星河。
这是“心渊”的具象化媒介，也是她感知情绪网络的钥匙。
水晶微光流转，映出城市上空无形的情绪光网：红是愤怒，蓝是悲伤，黄是希望，而最温暖的橙色光点，则是“感激”。
可就在城东一片老旧社区中，数十个原本明亮的“感激”节点，正被一种诡异的黑色斑块规律性侵蚀。
那些黑斑如同呼吸般脉动，每一次收缩扩张，都伴随着一段情绪波形的扭曲与复制。
她瞳孔骤缩。
“他们在复制‘感恩仪式’……”她喃喃自语，指尖轻触水晶，“一样的频率，一样的节奏——新一轮洗脑已经开始。”
就在此刻，手机无声震动，自动弹出一条匿名推送，没有来源，没有链接，只有一行字：
【星启咨询·重启招募】
你的人生，值得第二次开始。
苏倾月盯着那行字，良久未语。
窗外雨势未歇，远处霓虹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染成一片迷幻光影。
她缓缓合拢手掌，徽章隐入掌心，眼神却已变得锐利如刃。
风起于青萍之末。
而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风暴的轮廓——它不再藏于暗处，而是打着“救赎”的旗号，堂而皇之地走进阳光之下。
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一点十七分，她起身走向衣柜，从底层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资料袋。
袋面上印着一行小字：星启计划·申请人登记表。
她垂眸，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唇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
这一局，该她入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