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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高烧,映着账册封皮上那“两千万两亏空”的朱砂大字,刺得满堂宾客眼睛生疼,更刺得范闲心头滴血。喜堂内死寂如坟,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如同垂死者的最后挣扎,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喜庆的红绸此刻看来更像是淋漓的鲜血,甜腻的桂香混合着账册散发的陈旧墨味和若有若无的铁锈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气息。

长公主的贺仪太监垂手侍立一旁,脸上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在摇曳烛光下更显阴森。他如同一个来自地狱的报丧者,静待着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惊喜”如何焚毁眼前的一切。

范闲蹲在敞开的铁箱前,指尖还残留着箱盖金属的冰冷触感。那刺目的“亏空总录”和“贺仪白银两千万两”的字样,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更烫在他的心上。愤怒、屈辱、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蛇般在胸腔里疯狂撕咬!李云睿!好毒的手段!好狠的心肠!在自己大婚之日,送上这样一份“贺礼”,这已不是简单的挑衅,而是要将他范闲,连同整个内库,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满堂宾客惊骇、同情、幸灾乐祸、或事不关己的复杂面孔,最后落在身旁林婉儿那微微颤抖、盖头遮掩下的身影上。隔着红绸,他仿佛能感受到她此刻的惊惶和无助。

不能乱!绝不能乱!

范闲深吸一口气,那冰寒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刮过肺腑,却奇迹般地压下翻腾的怒火。他脸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随即,一个极其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容,如同面具般缓缓覆盖了他所有的情绪。

他站起身,动作从容不迫,甚至伸出手,轻轻合上了那敞开的铁箱箱盖。“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那刺目的字迹,也仿佛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巨压。

“长公主殿下…当真是…用心良苦。”范闲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无奈的笑意?“这份‘厚礼’,范某…受宠若惊。” 他转向那太监,微微颔首,“公公辛苦了。请代范某回禀长公主殿下,此礼…范某收下了。待他日得闲,定当亲自向殿下…道谢。” 他将“道谢”二字咬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意味。

那太监脸上的假笑僵了一瞬,显然没料到范闲竟能如此迅速地压下惊涛骇浪,还能如此“平静”地回应。他干咳一声,躬身道:“奴才定当转达。范提司…若无其他吩咐,奴才便告退了。”

“公公慢走。”范闲淡淡说道,甚至侧身让开了道路。

太监带着两名护卫,在满堂宾客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如同来时一般突兀地离开了。那沉重的铁箱,如同一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墓碑,依旧静静地躺在喜堂中央的红毯上。

范闲转过身,脸上重新挂起那温润如玉的笑容,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他对着满堂宾客拱手,声音清朗:“诸位!些许插曲,扰了诸位雅兴,范某实在抱歉!婚宴继续!酒水管够!大家今日定要尽兴而归!”

他走到林婉儿身边,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隔着盖头低声道:“婉儿,别怕。一切有我。”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婉儿盖头下的身体微微一颤,随即缓缓放松下来。她轻轻回握了一下范闲的手,指尖传递着无声的信任。

【崽崽崽崽!范闲小哥哥的‘情绪管理大师’技能发动!(????)】 林峰识海中,小千软糯的童音带着惊叹响起,【怒气值从99%瞬间压制到30%!演技模式开启!笑容自然度:95%!能量波动:表面平静如湖,内里暗流汹涌!(????) 林婉儿小姐姐情绪稳定度回升!能量场与范闲小哥哥开始同频共振!(?? ??)】

范闲牵着林婉儿,无视了地上那个碍眼的铁箱,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完成接下来的流程。敬酒,寒暄,接受祝福。他谈笑风生,应对得体,甚至还能与几位相熟的官员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那份从容镇定,让原本惊疑不定、以为婚礼就要草草收场的宾客们,也渐渐放松下来,气氛竟真的被他强行扭转,重新有了一丝喜庆的味道。

太子李承乾看着范闲那滴水不漏的表演,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阴鸷和忌惮。他端起酒杯,走到范闲面前,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范卿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份定力,本宫佩服。”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地上的铁箱。

范闲含笑举杯:“太子殿下过奖。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长公主殿下厚赐,范某唯有感激,何敢有他念?内库事务,范某自当尽心竭力,不负陛下与殿下所托。”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将“厚赐”定性为“君恩”,又表明了自己会“尽心竭力”,堵住了太子后续可能发难的口子。

太子碰了个软钉子,笑容不变,饮尽杯中酒,不再多言。

二皇子李承泽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眼中闪烁着怨毒和快意交织的光芒,他猛灌了一口酒,低声咒骂了一句:“装模作样!看你还能装到几时!” 他本想看到范闲失态暴怒,当众出丑,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沉得住气。

大皇子李成儒则重重拍了拍范闲的肩膀,低声道:“闲弟!好样的!这份气度,大哥服你!放心,天塌下来,大哥跟你一起扛!” 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眼神坚定。

范闲心中一暖,对大皇子点了点头:“多谢大哥!”

林峰(识海,眼神微凝):【注意府外。】 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潮水,早已悄无声息地蔓延出范府,笼罩了附近几条街巷。长公主送来如此“大礼”,后续必有动作,或者…有人会趁火打劫。

范府斜对面,隔了两条街,有一家不起眼的小茶楼,名叫“听雨轩”。此刻已近黄昏,茶楼里客人寥寥。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穿着灰布长衫、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他面前摆着一壶最便宜的茉莉花茶,几碟瓜子花生,正慢悠悠地嗑着瓜子,眼神看似随意地瞟向范府方向,实则锐利如鹰。正是范闲的师父,监察院三处主办,用毒大宗师——费介!

费介看似悠闲,实则心神紧绷。徒弟大婚,他这个师父自然要来暗中护持。长公主那惊天“贺礼”的消息,早已通过监察院的特殊渠道传到了他耳中。他心中怒火滔天,却深知此刻不是发作的时候,只能按捺性子,在此警戒,以防宵小趁乱生事。

就在他捏起一粒花生米,准备丢入口中时,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对面巷口一道极其诡异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的深灰色夜行衣,身形瘦削,动作却快如鬼魅,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贴着墙根急速移动!他的目标极其明确——范府后墙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更诡异的是,此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却让费介瞬间寒毛倒竖的气息——那是顶尖高手刻意收敛、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冰冷杀意和…一丝极其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嗯?”费介浑浊的老眼中精光爆闪!这身法!这气息!绝非寻常蟊蟊贼!而且…似乎有点眼熟?

眼看那灰影就要接近范府后墙,费介冷哼一声,枯槁的手指在袖中极其隐蔽地一弹!

“咻——!”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淡粉色轻烟,如同活物般,无声无息地越过街道,精准地笼罩向那道灰影的后颈!速度之快,远超灰影的移动速度!

那灰影显然也是顶尖高手,在轻烟及体的瞬间便有所察觉!他身形猛地一顿,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随即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身,试图躲避!同时,一股阴冷的气息从他身上爆发,试图震散那诡异的轻烟!

然而,费介的毒,岂是那么容易躲的?尤其还是他这位毒道大宗师有心算无心、暗中偷袭!

那淡粉色轻烟仿佛有灵性一般,无视了灰影的闪避和护体真气,如同跗骨之蛆,瞬间钻入了他后颈的衣领缝隙!

灰影的动作猛地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身体晃了晃,随即“噗通”一声,软软地瘫倒在地,人事不省!

费介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巷口。他蹲下身,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灰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身法,这气息…太熟悉了!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挑向对方脸上那蒙得严严实实的黑色面罩。

面罩被轻轻揭开。

一张苍白、瘦削、棱角分明、带着几分阴郁气息的中年男子的脸,暴露在昏暗的暮色中。

“嘶——!” 饶是费介见多识广,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错愕!“原来…是你?!影子?!”

地上昏迷的,赫然是监察院最神秘、最强大的武力保障,庆帝的影子护卫之一,常年跟随在陈萍萍身边,极少露面的九品上巅峰高手——影子!

费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影子怎么会在这里?还鬼鬼祟祟地想潜入范府?他想干什么?刺杀范闲?不可能!陈萍萍绝不会下这种命令!那…

就在费介震惊莫名,脑子飞速运转之际,一个低沉沙哑、带着轮椅碾过地面特有的轻微“嘎吱”声,在他身后响起。

“费介,你药晕他做什么?”

费介猛地回头,只见陈萍萍坐在他那特制的轮椅上,被一名沉默的黑衣护卫推着,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巷口。陈萍萍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地上的影子和蹲在一旁的费介。

费介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没好气地指着地上的影子:“院长!您来得正好!您问问这混蛋!大晚上穿成这样,鬼鬼祟祟地想翻我徒弟家的墙!他想干嘛?我徒弟今天大婚,刚被李云睿那疯婆子送了份‘大礼’,心情正不好呢!我这当师父的,能让人打扰他洞房花烛吗?绝对不能!” 他理直气壮,一副护犊子心切的架势。

陈萍萍的目光落在昏迷的影子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看向费介,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当街药晕他。影子是监察院的人,更是陛下的影子护卫。你这般行事,成何体统?”

“体统?”费介嗤笑一声,绿豆眼里满是不屑,“我管他什么体统!敢打我徒弟主意,就是不行!院长,您评评理,这大晚上的,他蒙着脸翻墙,总不会是去送贺礼的吧?”

就在这时,地上的影子身体微微一颤,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眼神先是有些迷茫,随即迅速聚焦,当看到蹲在自己面前、一脸“你能奈我何”表情的费介,以及旁边轮椅上的陈萍萍时,他眼中瞬间爆发出羞怒交加的火焰!

“费介!!”影子猛地坐起身,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你…你敢药我?!”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发现面罩被揭开,脸色更是难看至极,迅速将面罩重新拉好,遮住了那张苍白的面容。

“药你怎么了?”费介叉着腰,毫不示弱,“谁让你鬼鬼祟祟的!说!你想干嘛?是不是想趁我徒弟大喜日子搞破坏?告诉你,没门!”

影子气得胸口起伏,但碍于陈萍萍在场,强压着怒火,声音冰冷:“我找五竹!五大人!今日他绝对在范府!我要与他比武!” 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战意,“上次输他一招,这次定要讨回来!”

“找五竹比武?”费介一愣,随即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影子,“你脑子被门夹了?挑今天?我徒弟洞房花烛夜!你跑去跟个铁疙瘩比武?你当范府是你家演武场啊?”

“我…”影子一时语塞,但眼中的战意丝毫不减,“此乃武道追求!与何时何地无关!”

“追求个屁!”费介毫不客气地打断,“我看你就是找揍!五竹那家伙是你能打赢的?省省吧!别给我徒弟添乱!”

“够了!”陈萍萍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目光扫过针锋相对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监察院两大主办,当街吵闹,药晕同僚,成何体统?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费介撇撇嘴,没再说话,但依旧用眼神警告着影子别乱来。

影子也低下头,但紧握的拳头显示着他内心的不甘。

陈萍萍看着两人,轻轻叹了口气,声音缓和了些:“费介,你护徒心切,情有可原,但手段过激。影子,你求战心切,却选错了时候。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他顿了顿,看向影子,“五竹先生若在,自有他的道理。你寻他比武,改日递帖,光明正大去寻便是,何必行此鬼祟之事?回去吧。”

影子沉默片刻,对着陈萍萍深深一躬:“是,院长。” 他不再看费介,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阴影般,瞬间消失在昏暗的巷子深处。

费介看着影子消失的方向,哼了一声,又看向陈萍萍:“院长,您也看到了,这混蛋…”

“你也回去。”陈萍萍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范闲那边…让他自己处理吧。那两千万两的亏空…唉…” 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示意护卫推着轮椅,缓缓消失在暮色中。

费介站在原地,看着陈萍萍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灯火通明、喧闹中透着死寂的范府,绿豆眼里闪过一丝忧虑,最终也叹了口气,身形一晃,消失在街角。

范府内,宾客终于散尽。喧嚣散尽,偌大的范府后院终于恢复了宁静。红烛燃尽了大半,烛泪堆积如小山,空气中弥漫着酒气、菜香和那挥之不去的账册气息。仆人们开始默默收拾残局,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主人。

范闲牵着林婉儿,穿过寂静的回廊,走向后院的新房。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一路无言,只有彼此交握的手心传来的温度,是这冰冷夜晚唯一的慰藉。

将林婉儿送入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新房,屏退了喜娘和侍女。范闲轻轻掀开林婉儿的红盖头。烛光下,她清丽的脸庞带着一丝疲惫,但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却充满了担忧和坚定。

“范闲…”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账册…”

“我知道。”范闲打断她,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那令人心安的淡淡药香,“别担心,婉儿。天大的事,有我在。今日是我们的大婚之日,其他的,暂且放下。一切,等明日再说。”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

林婉儿紧绷的身体在他怀中渐渐放松,她闭上眼睛,将脸埋在他胸前,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低低地“嗯”了一声。这一刻,所有的惊涛骇浪仿佛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彼此相依的温暖。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范闲准备吹熄红烛,享受这迟来的洞房花烛之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冰冷气息,如同幽灵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新房紧闭的窗外!

范闲身体瞬间绷紧!林婉儿也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色。

“谁?”范闲沉声喝道,将林婉儿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如刀,射向窗棂。

窗外,月光如水,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身形挺拔,气息沉寂,仿佛亘古以来便存在于此。正是五竹!

“是我。”五竹那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摩擦,穿透窗纸,清晰地传入室内。

范闲心中微松,但警惕未消。五竹叔深夜至此,必有要事。他松开林婉儿,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则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

月光倾泻而入,照亮了五竹那张被黑布蒙住、只露出一双平静眼眸的脸。他手中没有提着他那标志性的铁钎,只是静静地站着。

“五竹叔?”范闲低声问道,“这么晚了,有事?”

五竹的目光落在范闲脸上,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余庆堂的人,要见你。”

余庆堂?范闲心头一震!那是母亲叶轻眉当年一手创立的商会!虽然后来被内库取代,但余庆堂并未消失,而是转入地下,成为叶轻眉留给他的隐秘力量之一!他们一直由五竹单线联系,极少主动现身!此刻突然要求见面,必有大事!

“余庆堂?”范闲眉头微蹙,“何事如此紧急?不能等几日?”

“他们只说,要见你。”五竹的回答简洁得近乎冷漠,“过几天,你去一趟。”

范闲看着五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他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过几日我自会去寻他们。”

五竹不再言语,只是微微颔首。随即,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月光的幻影,微微一晃,便彻底消失在窗外浓重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范闲站在窗边,看着空荡荡的庭院,眉头紧锁。余庆堂深夜传讯,长公主送来惊天亏空账册…这两件事凑在一起,绝非巧合!平静的京都水面之下,暗流已然汹涌到了极致!

【崽崽!五竹叔叔闪现消失术!(?? ??)】 小千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叹,【能量波动:空间折叠残留痕迹!目标已脱离感知范围!(⊙▽⊙) 余庆堂能量标记点激活!位于城西‘福瑞祥’绸缎庄地下!(????) 崽崽,你五竹叔这快递送得真及时,就是有点…不解风情?(?? ??)】

林峰(识海,眼神微凝):【风雨欲来。】 他收回感知,不再关注范闲那边。今夜,注定无人安眠。

新房内,林婉儿走到范闲身边,担忧地看着他:“余庆堂…是婆婆留下的?”

范闲点点头,握住她的手,勉强笑了笑:“嗯。放心,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可能需要我过几天去处理些事情。” 他不想让婉儿再担心,将那份沉重压下,“夜深了,我们…安歇吧。”

红烛摇曳,映照着这对历经波折的新人。洞房花烛,本该是春宵苦短,柔情蜜意。然而,无论是范闲还是林婉儿,心中都压着沉甸甸的巨石。那份“贺礼”带来的阴霾,如同无形的巨兽,盘踞在心头,让这新婚之夜,注定无法真正安宁。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范闲几乎一夜未眠。他轻轻起身,看着身旁熟睡的林婉儿。她眉头微蹙,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带着一丝忧虑。他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替她掖好被角,这才悄无声息地起身更衣。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一人来到书房。书房内,那个黝黑的雕花铁箱,如同一个不祥的诅咒,静静地放在书案旁的地上。

范闲深吸一口气,打开铁箱,将里面厚厚一摞账册搬了出来,堆在宽大的书案上。深蓝色的封皮,朱砂书写的“亏空总录”,如同嘲讽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随手翻开最上面一本,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目。亏空的名目五花八门:江南织造局“新式织机研发损耗”、“高级染料采购溢价”、“海外商路开拓垫资”;北方矿务局“矿道塌方抚恤超支”、“精炼设备维护费”、“运输途中损耗”…每一项都看似合情合理,有凭有据,但累计起来的数额却大得惊人!

“王启年!”范闲沉声唤道。

早已候在门外的王启年立刻推门而入,绿豆眼里带着熬夜后的血丝和前所未有的凝重:“大人!”

“查!”范闲指着桌上那堆如同小山般的账册,声音冰冷,“调监察院最精于账目的老吏!我要你一本一本,一页一页,给我查清楚!这些亏空,到底是怎么来的!每一笔钱的去向!经手人!关联方!所有蛛丝马迹,我都要知道!”

“是!大人!”王启年精神一振,肥胖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干劲。他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很快,几名头发花白、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吏被请进了书房。他们是监察院三处(经济稽查处)的宝贝疙瘩,浸淫账目数十年,经验老到,眼光毒辣。

书房内,烛火通明(虽然已是白天,但为了查账方便依旧点着)。算盘珠子噼啪作响的声音、纸张翻动的沙沙声、老吏们低声讨论的嗡嗡声,交织在一起,气氛凝重而紧张。

范闲也亲自参与其中。他前世身为特种兵和法医,逻辑推理和细节观察能力本就极强,加上穿越后对庆国经济运作的了解,查起账来竟也颇有章法。

时间在枯燥而紧张的查对中飞速流逝。日头从东升到西斜,书房内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几位老吏的眉头越皱越紧,不时发出疑惑的低语。

“大人!”王启年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快步走到范闲面前,脸色极其难看,“您看这里!江南织造局去年三月,以‘采购海外顶级天蚕丝’为名,向‘云锦记’商行支付了白银三百万两!这笔款项数额巨大,但卑职查了内库历年采购记录和市价,顶级天蚕丝即便从海外运来,加上关税运费,市价最高也不过每担百两!这笔采购的数量…按账目所记,竟高达三万担?!这…这根本不可能!除非把整个东海的天蚕都抓光了!”

范闲眼神一寒,接过账册仔细查看。果然,账目记载清晰,印章齐全,表面上看不出任何问题。但正如王启年所说,数量太离谱了!

“还有这里!”另一名老吏也递上一本账册,“北方矿务局去年底上报‘矿道塌方’,申请抚恤银一百五十万两!但卑职查阅了工部存档和当地府衙记录,同期并无重大矿难上报!这一百五十万两…如同凭空消失!”

“大人!您看这笔!”又一名老吏指着账目,“‘海外商路开拓垫资’,账目显示支付给‘四海船行’白银五百万两,用于采购远洋海船十艘!但卑职查到,‘四海船行’去年确实购入海船,但只有五艘!且购入价格远低于此!”

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线索被挖掘出来!这些看似合理的亏空项目,在经验丰富的老吏和范闲的抽丝剥茧下,露出了狰狞的马脚!虚报数量、伪造事故、虚抬价格…手法层出不穷,但最终都指向一个结果——巨额的库银,被以各种名目,悄无声息地挪走了!

“查!给我查这些钱最终流向了哪里!”范闲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云锦记’、‘四海船行’…所有经手这些款项的商行、钱庄!一个都不要放过!我要知道,这些钱,最后进了谁的口袋!”

王启年和老吏们领命,立刻开始调阅更详细的关联账目和监察院密档。

书房内再次陷入紧张的忙碌。算盘珠子的声音更加急促,翻动纸张的声音如同疾风骤雨。

【崽崽崽崽!查账小分队火力全开!(????)】 小千在林峰识海里实时播报,【能量波动:算盘精算力mAx!老吏们经验值燃烧!王胖胖的绿豆眼快瞪成铜铃啦!(?口 ?)? 发现关键节点:‘云锦记’资金流向异常!(????)】

林峰(识海):【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书房内点起了更多的蜡烛。

突然,一名老吏猛地抬起头,失声惊呼:“大人!找到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只见那老吏手中捧着一本边缘磨损严重的钱庄流水底档,手指颤抖地指着其中几页:“大人您看!‘云锦记’在收到内库三百万两白银后,不到半月,便通过‘汇通天下’钱庄,分三次,将总计两百八十万两白银,汇往了…沧州!”

“沧州?!”王启年绿豆眼一瞪,“沧州是…”

范闲一步上前,夺过那本底档,目光如电般扫过!果然!清晰的记录!汇通天下钱庄,沧州分号!收款方…一个名为“隆昌记”的商行!

“隆昌记…”范闲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爆射!他猛地抬头,看向王启年,“沧州是谁的封地?!”

王启年浑身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二…二皇子!沧州是二皇子殿下的封地!”

轰!

如同惊雷在书房内炸响!

所有线索瞬间串联!

长公主李云睿留下的巨额亏空!资金流向二皇子的封地!这绝非巧合!

“隆昌记…”范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刺骨的杀意,“好一个‘隆昌’!好一个二皇子!”

他明白了!李云睿和二皇子,这对看似早已撕破脸的“盟友”,在暗地里,竟然还有着如此肮脏的交易!李云睿利用执掌内库的便利,疯狂敛财,制造亏空,然后将这些钱,通过复杂的洗白手段,源源不断地输送给远在沧州的二皇子!作为交换,二皇子或许在朝堂上给予她某种支持,或是在她被流放后,为她保留东山再起的资本!

而这份“贺礼”,既是李云睿对范闲的报复,更是将这颗足以炸死任何人的“亏空炸弹”,精准地丢到了范闲手里!同时,也将二皇子彻底暴露在范闲的枪口之下!这女人,临走了还要搅动风云,让范闲和二皇子斗个你死我活!

书房内一片死寂。王启年和几位老吏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范闲那张在烛光下明灭不定、如同修罗般的脸。

“大人…这…这…”王启年声音干涩,不知该说什么好。牵扯到皇子,这案子已经不是简单的贪腐了!

范闲缓缓合上那本流水底档,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平静得可怕:“继续查。我要知道,除了‘隆昌记’,还有哪些商行、哪些人,参与了这笔肮脏的交易!每一笔钱的最终去向!所有经手人的名单!证据!我要确凿无误的证据!”

“是!大人!”王启年等人心中一凛,连忙应下。

范闲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眼神深邃如寒潭。

李云睿…二皇子…

你们以为,将这颗炸弹丢给我,就能让我束手无策,甚至被炸得粉身碎骨?

你们错了!

这亏空,是你们的催命符!

这账册,是你们的罪证!

这钱…我不仅要追回来!

你们欠下的血债…我也要一并讨还!

第一步,就是填上这个窟窿!稳住内库!然后…再慢慢跟你们算总账!

范闲的拳头,在袖中缓缓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冰冷的夜风中,他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散发着凛冽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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