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
银遥控器上的红灯刚闪第一下,我手里的空膛驳壳枪已抡圆砸过去。一声,金属碎飞,按钮连壳带芯掉进地沟。女记者惊叫后退,高跟鞋一崴,脚踝被我抓住,倒拖进报馆大厅。铁门阖上,我反锁,顺手拉下电闸——整栋楼瞬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七姨太,守底片!我低吼,声音在空荡楼道撞出回音。黑暗里,她了一声,尾音发颤,却带着果决。春杏、小徐州抬着胶片箱直奔地下室,要堵炸药;老鬼抱着印刷相片,往二楼暗房冲,准备全城。我则拖着女记者,像拖一袋火药,摸黑往柜台后一扔,铁丝已勒住她手腕。
说!炸药谁埋?引爆码多少?我贴近她耳廓,血与汗齐滴。她却在黑暗里笑,气息兰花:大姨太我,只管按钮,不管密码——密码在段大帅心里。
顶层枪声忽然密集,哒哒哒捷克式,一听就是段府卫队。碎玻璃哗啦啦砸下,借着街角路灯,可见七八条黑影顺绳滑下,直扑二楼暗房。我心底一沉:老鬼危矣!
守好她!我把女记者踢给七姨太,自己翻栏上楼。左肩伤口撕裂,血顺指缝滴在木阶,作鼓。二楼走廊尽头,暗房门被踹开,灯罩摇晃,镁光灯地炸亮——老鬼正把最后一张湿片往定影液里按,手里还捏着放大机镜头。
放下!我喝声未落,一名卫队已抬枪。我扑过去,用肩头顶他枪托,子弹打穿天花板,木屑纷飞。反手夺枪,枪托猛砸他面门,鼻梁塌陷。另两人转身扫射,我滚地避过,子弹打进橡木墙。老鬼趁机掀翻湿片架,像片雪片般四散——胶济铁路密约几个黑字,在镁光下狰狞毕露。
撤!去地下室!我拖起老鬼,往暗房后门冲。背后枪火追着我们脚跟,把门板打成筛眼。楼梯转角,春杏迎面奔来,脸色惨白:炸药找到了!可——
可什么?
定时器改不了,只剩十分钟!
我脑袋一声,像被重锤。十分钟,冲不出去就得陪整栋楼飞升。我咬舌尖,血腥逼自己冷静:走!先救人,再救片!
地下室在负一层,原是报馆油印库,幽暗潮湿。中央水泥柱绑着一口皮箱,锁孔红漆字赫然。定时器像颗红心,跳得整个地窖发颤。小徐州半跪在地,耳朵贴箱,用匕首尖轻轻拨内部机廓,额头汗珠落。
怎样?
水银柱平衡,一动就炸。他声音哑得像锉刀,得找钥匙,或者——断电!
老鬼抬眼望天花板:全楼电闸在我暗房,可刚才已被打烂。
我目光扫过四周,忽见墙角有只备用手摇发电机——印报停电时应急用。心里生出一计:让炸药以为外界死亡,自动停跳!
摇!匀速,一分钟六十转,别快别慢!我吩咐春杏,自己则把皮箱侧放,让水银柱保持水平。春杏咬牙摇柄,嘎吱嘎吱声音像老座钟。计时器红灯果然稳了些。
密码呢?我回头,盯被绑来的女记者。她嘴角仍带笑,却闪过一丝慌:我说了,不知道——
我抬手,枪管顶住她眉心:那留你何用?
她呼吸终于乱了,颤声:试、试段大帅生日——0609!
小徐州立刻转动定时盘,咔哒咔哒齿轮响,可红灯仍跳。女记者又喊:他逆拨,倒转——9060!
一声长音,计时器闪了两下,终于黑了。地窖瞬间安静,只剩摇发电机回荡。我们面面相觑,汗水湿透了背。
成了?七姨太低声问。
我点头,刚要松气,忽听咔——嗒!极轻一声,向远处女鬼叹息。皮箱底部弹出一根更细的红线,顶端吊着一粒钢珠,轻轻摇晃——
二次水银!后仰!我狂吼,一把拽起女记者往后翻。钢珠落水银槽,嘀嘀嘀新计时器亮起,数字残忍——
00:03:00
三分钟!女记者脸色瞬间惨白:段大帅......连我都骗......
小徐州用匕首尖挑水银槽,手稳得像外科医生,可槽壁薄如纸,一碰就碎。我深吸气,掏出怀表,拨下表盖,把微调齿轮拆出,用齿尖当螺丝刀,去拧底板螺丝。血顺指缝滴在箱壳,把字染得狰狞。螺丝一松,底板微翘,露出里面三色线——红、黄、蓝。
剪哪根?老鬼声音发干。
我盯三色线,脑海却闪过师父教过的鬼门闩——军阀惯用反色,看似红,其实黄。
我喊。
匕首刚触黄线,女记者突然尖叫:别——是蓝!
我手一顿,盯她眼睛。她颤声:大帅说......红为火,蓝为天,黄为土,剪黄即炸......
时间只剩两分半,我额头汗珠落进水银,溅起微纹。红蓝两道,生死一扇门。
信你一次!我咬牙,刀口转向蓝线——剪断!
嘀——长音骤停,水银柱凝固,红灯熄。
地窖静得能听见彼此心跳。女记者瘫软在地,似被抽了骨。我长吐一口浊气,才发现自己背脊已湿透。
上楼,冲出去!我挥手。刚抬脚,一声枪响从地面传来——
紧接着是密集爆竹般的机枪,夹杂着人群尖叫。我们刚拆完炸弹,外面却先炸开了锅。
我冲到楼梯口,掀开通风板,只见大街上一片混乱:
日本海军、德国陆战队、段府卫队,三方对射,枪口火焰映红夜空;
工人学生筑成人墙,抬着刚印出的照片,高喊誓死争回山东;
警察想维持秩序,被流弹打得四散;
报馆门口,那辆无牌卡车车厢被子弹穿透,汽油淌,一遇火星,地起火,火舌舔上二楼窗帘。
火路被封!我咬牙,从屋顶走!
我们抬着胶片箱,顺后窗攀上排水管。
瓦片被子弹打得乱飞,像下一场石雨。
我左肩已完全麻木,只靠右手攀,指尖磨破,血染瓦沟。
刚到屋脊,一颗流弹地打碎女记者小腿,她惨叫一声,差点滑下去。
我拽住她衣领,吼:想活就爬!
屋脊另一侧,是相邻的百货楼,间距两米,下方是火海。
我退后几步,抱胶片箱冲刺——
一跃,脚底瓦片碎裂,人已在半空,心提到嗓子眼。
落地,膝盖撞得生疼,却稳了。
回身,七姨太、春杏依次跳来,小徐州抱着女记者最后起跳——
背后报馆终于爆炸,火球冲天,热浪把我们掀翻,像四只破风筝。
火光照出远处码头,一排西装革履的洋人正匆匆登船——
中间那个戴圆框眼镜、拄文明棍的,正是段祺瑞的全权代表段永清。
他怀里抱着一只皮质公文包,包角鼓鼓,显然还有备用合同。
我眼红如血,撑地爬起:不能让他上船!签字一落,山东还是完!
小徐州把机枪往肩一扛:抢包!
我们沿屋顶狂奔,跳落街边,穿过人墙与火幕,直奔码头。
段永清刚踏舷梯,闻枪声回头,脸色大变,仓皇后退。
舷梯被工人掀翻,他跌坐在地,公文包甩出老远。
我扑过去抢包,却被一名日本海军少佐抢先一脚踩住。
他拔枪对准我额头,用生硬中文道:胶片,交出来!
我冷笑,突然抬手——把怀表高高举起,表盖已开,无线电频率急闪——
别动!这是炸药遥控,一按,全船飞上天!
少佐瞳孔骤缩,脚下一松。
我趁机翻滚,抄起公文包,反手把怀表扔向船舱深处——
表撞铁壁,碎成几片,却什么没发生。
少佐方知被骗,怒吼着冲我开枪——
!
枪响,人倒。
倒下的却是少佐!
他背后,七姨太双手握枪,枪口冒烟,眼神冷得像冬夜月。
我愣了半秒,冲她竖起大拇指。
她却颤声:船......船舱里,还有炸药!
我回头,果然见船舱口堆着两只木箱,封着大日本海军字样。
箱角露出引线,一名日本兵正蹲在那点火,火线冒火星。
我汗毛倒竖——他们想炸船灭口,嫁祸我们!
我狂吼,抱公文包,拉七姨太往甲板边跳。
第一声爆炸,船体倾斜,海水狂涌。
我们被气浪掀翻,重重摔在码头木板上,耳边嗡鸣。
火光里,段永清爬着想逃,被我一把揪住衣领,按在碎木堆里:
签字!声明废除铁路合同!
他颤声:笔......笔丢了......
我把燃烧的木棍塞到他手里:按指印!
火烤皮肉响,他惨叫着,用焦黑拇指在公文包空白纸按下血红指印。
我撕下那张纸,高高举起,对四周混乱人群吼:
废除密约,山东不归日!
人群爆发雷鸣般欢呼,学生燃起草帽,工人吹响哨子。
我却眼前一黑,软倒在地,耳边最后听见七姨太哭喊:李三——
再醒来,已在摇晃的小渔船舱。
天近拂晓,海面泛着蟹壳青,远处青岛山火光冲天,像刚打完一场小型战争。
春杏给我灌烧酒,辣得我咳嗽,却醒了神。
左肩伤口重新包扎,血止了。
七姨太守在舱口,怀里抱那只焦黑公文包,像抱婴儿。
小徐州在船尾摇橹,对我咧嘴:兄弟,还活着?
我虚弱笑:活是活,可胶片呢?
七姨太打开油布包,里面胶片、底片、照片,一份不少。
她轻声:指印声明也在,三份分开藏,一份在春杏鞋底,一份在我腰带,一份在你——
她指指我胸口,我摸出那张超薄胶片,还带着体温。
我长吐一口气,却听她补一句:
可段祺瑞的,不止炸药。
船头方向,突然传来汽笛长鸣——
一艘插着英国旗的巡洋舰,劈波驶来,甲板炮口高抬,正对我们小船。
扩音器用中英双语喊:
前方渔船,立即停船检查!据报船上有国际通缉要犯——燕子李三!
我苦笑,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春杏拔枪,七姨太握指,小徐州摇橹的手却不停。
我抬手制止他们,望向巡洋舰桅杆——
最高处,一面五色旗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旗下站着个穿燕尾服、戴白手套的中国人,背影笔直。
他缓缓转身,冲我举起一只镀金怀表——
表盖弹开,阳光折射,刺得我眯起眼。
那脸,竟与我七分像!
我心脏骤停:武备学堂毕业照里失踪的——李振鹤,传闻早死,如今却站在英舰炮口下,替我。
他微笑,用口型无声说:
三弟,胶片,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