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阿四看着这父子俩无声的互动,又看看地上狼藉的尸体和惊魂未定的手下,脸色变幻不定。他拖着伤腿,往前挪了两步,浑浊的眼睛在张终青和张起灵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张终青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他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挤出个僵硬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咳…小子,”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生硬,但那份警惕和探究却藏不住,“你…叫什么名字?打哪儿来?”他顿了顿,补充道,“刚才…谢了。” 这声谢,带着七分真心三分忌惮。
张终青墨玉般的眼珠转向陈皮。他看着这张布满风霜、此刻挂着假笑的老脸,似乎在“听”,又似乎什么信息都没接收。几秒钟后,他张了张嘴,极其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终青。” 声音清冷,毫无起伏。然后,他抬起手,指向高耸入云、被风雪遮蔽的昆仑雪峰方向,“山上。”
“山上?”陈皮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嘴角抽搐了一下。这答案跟没答一样!昆仑山上?那鬼地方能活人?他下意识地看向张起灵,寻求确认或解释。
张起灵依旧沉默。他的目光从张终青身上移开,落在了陈皮脸上,眼神深邃,带着一种难以解读的复杂。他嘴唇微动,极其模糊地吐出几个音节:“青…格尔木…” 声音低沉沙哑,仿佛在努力捕捉某些破碎的记忆碎片。
“格尔木?!”黑瞎子耳朵尖,立刻捕捉到了关键词,墨镜后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猛地看向张终青,再看看张起灵,脸上的嬉笑收敛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愤怒、怜悯和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哑巴…你是说…青海…格尔木疗养院?” 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的。
陈皮也是老江湖,听到“格尔木”三个字,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当然知道那个地方!汪家的秘密据点!一个进行着非人实验的人间地狱!他看向张终青的眼神,瞬间从忌惮变成了更深的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这小鬼…难道是汪家用哑巴的血脉搞出来的实验品?!难怪这么邪门!
张起灵没有直接回答黑瞎子。他眉头紧锁,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极其黑暗的片段。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而沉重地点了一下头,目光再次落回张终青身上。那眼神中的复杂情绪更深了——有对被利用的愤怒,有对自身血脉被亵渎的冰冷,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儿子”的沉重责任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格尔木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缠绕上来。
黑瞎子看着张起灵的反应,又看看面无表情、仿佛对“格尔木”毫无反应的张终青,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妈的!汪家那帮杂碎!真他娘的什么缺德事都干得出来!” 他转向陈皮,“四爷,这下明白了吧?这小祖宗…来头不小,麻烦更大!”
陈皮沉默了几秒,小眼睛里精光闪烁。他快速权衡着利弊。这小鬼来历诡异,身手恐怖,还是个活靶子(汪家肯定在找他)。但…他的战斗力太惊人了!昆仑地宫凶险万分,多这么一张王牌,活命的几率大增!而且,他是哑巴的种,至少哑巴认了,也算半个自己人…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看向张终青,挤出个更加僵硬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小…嗯…终青是吧?行!既然你是哑巴的…儿子,那就是自己人了!刚才多亏你出手!”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咱们这趟是去昆仑地宫,找点东西。你…跟着你爹,一起走!路上机灵点!”
张终青的目光再次落在张起灵身上,非常明确地看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不再言语。他的意思很清楚:旁边这个就是“父”,他跟着“父”。
陈皮被这直接了当、省却一切多余解释的方式噎得够呛。他又转头看向张起灵,寻求确认。
张起灵眼神深沉,没有任何表示,似乎还在整理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但他默许了张终青留在队伍里的姿态非常明显。他微微侧身,示意张终青跟上。
风雪中,这支残存的队伍再次启程,气氛变得古怪而凝重。陈皮在手下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在中间,眼神不时警惕地扫过张终青。黑瞎子断后,墨镜后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风雪和乱石,同时余光也时刻留意着那个小小的银白身影。几个伙计相互搀扶着,看向张终青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恐惧,下意识地与他保持着距离。
张起灵沉默地在前面带路,根据陈皮提供的模糊线索和记忆中的方位感,在狂风暴雪中寻觅着通往祭祀雪洞的路径。他的步伐沉稳,在深雪中踩出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张终青安静地跟在张起灵身后两步远的位置。他步伐轻巧,在崎岖不平的乱石路上如履平地,积雪几乎没到他膝盖,他却走得异常平稳,甚至没有留下多深的脚印。他看着前方那个挺拔的深蓝色背影,眼神依旧沉寂,但那只覆盖过张起灵掌心的小手,似乎还残留着粘稠温热的触感和那股奇异的血脉悸动。风雪吹动他额前的银白发丝,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安静地跟随。
“嘿,小祖宗,”黑瞎子凑近了几步,试图打破压抑的气氛,“刚才…谢了啊!”他指了指自己刚才和斧头壮汉缠斗的方向,又指了指地上被张终青解决的敌人,“要不是你,瞎子我这会儿估计真成饺子馅了!”
张终青脚步没停,墨玉般的眼珠瞥了他一眼,随即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对方的状态。那眼神好像在说:还活着?不用谢。
黑瞎子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倒也不生气,反而咧嘴笑了笑:“行,够酷!”他觉得这孩子跟哑巴还真像!一样的惜字如金,一样的气死人不偿命。他快走两步,与张起灵并肩,压低声音:“哑巴,你这儿子…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这性子…比你当年还冷!你说句话啊!总不能一直叫他‘喂’吧?”
张起灵脚步未停,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的风雪。几秒钟后,他极其轻微地侧了下头,低沉沙哑的声音穿透风雪的呼啸,清晰地传入张终青耳中:
“终青。”
两个字。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称呼。只是叫了他的名字。
张终青的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他抬起头,墨玉般的眼眸看向张起灵的背影。风雪中,那深蓝色的身影在白色的混沌中若隐若现。
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没有回应,只是确认听到了。
“终青…”黑瞎子咂摸着这个名字,“终结…长青?啧,有点意思。”他看了看张终青那张精致却冰冷的脸,又看看张起灵沉默的背影,嘿嘿一笑,“行!以后就叫你小终青!或者…张小哥二代目?哈哈!”
风雪更大了。队伍在沉默中艰难前行。陈皮看着前方一大一小两个沉默的背影,再看看身后疲惫惊惶的伙计,眼神复杂。他掏出怀里的罗盘,指针在风雪中疯狂摇摆。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抬头望向被风雪遮蔽的前路,心中那点对秘宝的渴望,被一种更深的不安和隐隐的期待所取代。这个小煞星的加入,是福是祸?昆仑地宫,又藏着怎样的凶险?答案,就在前方风雪弥漫的未知之中。归途启程,前路未卜。冰封的钥匙已插入宿命的锁孔,墟烬中的故事,刚刚开始啼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