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摇下车窗。
马路对过霓虹灯交织成一幅幅流光溢彩的画面，在湛蓝的夜空下，似真似幻；一道镭射光从无垠的夜空扫过来，静静得，又带着雷霆之势，瞬间就把眼前的一切繁华碾得粉碎。
这就是处于城市东北角的文登商业中心，与她家南辕北辙，她极少来，当初他们请双方父母来这里吃饭主要是想带着江逸的父母四处逛逛。
她顺着指引将车停进下沉式停车场。
商业中心五楼都是餐饮。
她先走进粤谷风，要了一份虾饺，一份肠粉，一份干炒牛河，吃了几口后，又转到隔壁的鲁太爷，看着服务生递上来的菜单，她突然想起两年前他们之所以转战鲁太爷是因为江逸父母嫌弃粤谷风菜品小气，没有一样硬菜；到鲁太爷后，江逸还曾小声在她父母面前赔不是，感谢他们对他父母的包容......
之后的事她就再也想不起来，包括她生病请假，包括江逸与他父母的冲突……
江逸从来没提过，难道他们的矛盾是因她而起？
“妈，那晚你们是怎么回去的？”甘露又打给母亲。
韩英担心地说，“怎么还问这事，怎么，你婆婆有事？是不是又问孩子的事，上次见面他们明确表示一切都听你们的，他们不干涉。”
“我都忘了，他们是哪天走的？”甘露问。
“第三天，那天我原本想请你婆婆喝茶逛街，电话打给你，你没接，打到江逸那儿，他才说他们已经走了，家里有急事，没有来得及告别。到底什么事？”
“没事，江逸妈妈让我们回老家过年，我总得把这事弄清楚。”
韩英不赞同，“依我看你装傻最好，你那天醉得厉害，他们是不是拿这事找茬，要真是这样，他们可不厚道，都是为让他们高兴，你爸……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那天大家都喝的不少，江逸借的车开不成，我们都是江逸叫的出租。”
甘露突然想起，为了接两家父母吃饭，江逸特意借了辆商务车，奔驰商务……
哗啦，碗碟在眼前碎了一地……眼前白哗哗，她忙趴在桌子上。
“女士，感觉怎么样……”声音遥远而恍惚。
她把车停在设计院对面，江逸惯常停车的位置没看见他的奥迪，她看了眼丢在副驾驶上的手机，抬起手，又放下。
与江逸同一部门的设计师余静从出租车下来，匆匆往院里走。
甘露一脚油门，沃尔沃直接横在她面前。
看见她推门下车，眼神犀利地瞥过来，余静愣了一下，热情地过来招呼她，“找江总吗？今天我们投标成功，江总给大家放假，应该回家了吧。”
“是吗，”甘露勉强露出笑脸，“我还想找他去吃饭，给他庆贺一下。”
那辆白色奔驰商务车海A正停在主楼前，光线黯淡，暗哑的白色依然挣脱夜色直戳她的眼珠。
甘露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
余静戴着美瞳的深咖啡色眼睛好奇地眨了眨，凑到她耳边亲昵地说，“江总这些日子累坏了，颈椎病，加上没日没夜地忙，真该好好放松放松。”
挂挡，并入车流，一路超车，十分钟甘露就进入海天一色地库，江逸的奥迪潦草地停在通道旁。她直接把自己的车停在奥迪一侧，从包里掏出奥迪的备用钥匙，毫不犹豫地遥控开锁，利索地坐进后排。
深灰色的车膜让地库里昏暗的感应灯更加阴森，甘露一边扫视四周，一边将手伸进座椅下面的皮套里，摸出一个定位仪，她把它揣进大衣口袋，想了想，又掏出来放进内衣口袋，冰凉的触感让她的心踏实下来。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瘫在座椅上。
接连又有几辆车开进地库，甘露打开奥迪行车记录仪；今天这辆奥迪行车近十个小时，凌晨6：25从海天一色出发去康城，刚刚回来，毫无异样。
推开门，甘露立刻看到侧卧在沙发上的江逸，他睡得很沉，开门声丝毫没有惊动他。
她轻轻带上门，换上拖鞋，走到沙发前。
江逸穿着条纹衬衫，领带微微松开，睡得很死，脑袋钻进靠垫里，衬衫从西裤里扯出来，形象全无。
甘露脱下大衣，环顾四周，窗户还是她今早离开时，因为预报有大风关得严严实实，屋里已经有一股憋闷的味道。
她轻轻将窗户开了条缝隙。
“你回来了？”身后传来江逸含混的声音。
甘露没有回头，把窗户又往外推了推，“你这几天也没回家？”
“对，招标的关键时候，天天弄得都很晚。”脚步声带着一股热浪一点点逼近，甘露不由地缩紧双肩，“昨天中午我回来看你，你正好睡了，怎么样，身体没问题吧？”
“招标结束了？”甘露强逼着自己转过身，江逸其实还站在沙发边上，根本没有上前。
她松了口气，心口却更加堵得慌。
“对，我们中标，总算没有辜负这段时间的忙碌，只是有些对不起你。”他上来两步，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非常热情。
甘露脱下大衣放在沙发上，顺势坐下，“干嘛说这个，我忙的时候不也一样。这次中标意义非凡？”她身体后仰，细细端详他，“很少见你这么兴奋。”
“是么，”江逸揉揉脸，“这个项目顺利完成，我会升职，也算正式进入院里的管理层，多少有些期盼。”他迟疑了一下，“的确挺高兴。”
“去外面吃，”甘露站起来，走进衣帽间，“去粤谷风怎么样？”
“粤谷风？”江逸一愣。
甘露回过头，“我正好想问你，今天二婶给我打电话，她说你这两年和公婆那边有矛盾，而且还很大，我怎么不知道。”
江逸打开衣柜，侧住半边脸，“和你无关，是我和他们的事。”
甘露微笑着说道：“儿子和父母之间产生矛盾，十之八九都与儿媳有关。我承认自己确实有不足之处，但你得让我知道，我不是无法做到。”说着，她将柜门轻轻关上。
“不用。”江逸低下头。
“他们对我有意见？”甘露问。
江逸双手放在她的肩头，认真地说，“媳妇是我的，只要我认就行，他们的想法不重要。”
……
包里的电话从不断嗡嗡地震动，到彻底寂然无声。
甘露在桥边趴了两个小时。
昨晚她把两年前的工作日志翻出来，在麦琪的帮忙下，她大致想起那段时间的事；她重新上班后，精神状况很差，在项目分析会上出了纰漏，马涛给他放了一周的假。
那一周……她萎靡不振，一直吃着江逸给她拿的调养身体的中药……
“你怎么在这？”突然身后有人说。
竟然是赫枫。
甘露撑着腰站直，“怎么是你，跟踪我？”
“在这里干什么？不会是想不开吧？”赫枫一只手虚扶着她。
“你看我会吗？”甘露恢复了点力气，甩开赫枫的手，“正好我有事想请教？”
“说，只要我知道。”
甘露哼了一声，“你倒大方，昨晚那辆奔驰商务具体信息你肯定有。”
“当然。”
“哪儿的车。”
“机关小车队。”
甘露松了口气。
“海A。”
“什……什么？”甘露猛地回头，双手微微颤抖。
“海A，不对吗？”赫枫不动声色。
“不是。”甘露慌乱背过身，“司机是谁？”
“小车队副队长黄鹤鸣，你认识他？”
甘露摇摇头。
“你为什么跟着奔驰商务出去？是不是看见有个女人在里面？”
甘露没说话。
“好，这事先放一边；我拿到上周举行的投资年会邀请人员名单，中非，仕达都排在第一梯队，而cooc排在第二梯队；尤其是这个cooc，刚进海都就排在这个梯次，说明他们曾和海都政府接触过，而且双方谈得还不错，为什么他们也放弃了对那两个项目的争夺；我们出面听不到实话，你和他们关系怎么样？”
甘露掏出手机翻出微信，递给他，“我问过。”
仕达投资的唐诗翎回复了她的微信：我们在洱南拿下一个大项目，80%的人都扑在这上面，海都只能忍痛割爱。
甘露说：那可真遗憾，明年海都两个项目都不错，垃圾处理系统，蓝天碱厂的二期投资项目，我记得你们公司精细化工项目做得不错，顺手的事放弃太可惜了。
唐诗翎说：这个领域新技术层出不穷，我们想先放放，免得将来太被动。
中非春晓的说词与唐诗翎几乎如出一辙，都无条件放弃了海都的项目。
“他们不会说实话的。”甘露接过手机。
“你认为是什么理由让他们无条件放弃？”赫枫问。
“嗯……明显争不过，掺和在里面还很被动，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也就是说他们知道这项目会落在谁的头上？”
“……反正他们拿不到。”
“什么情况下他们拿不到？”
“这原因可太多了，技术，人力财力，方方面面……”
“会不会是他们知道自己无法解决政府即将面临的困局。”赫枫深深地看着甘露。
甘露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技术，人力财力，这些有形的东西都是可以想办法解决的，让仕达，中非，包括cooc无条件决绝地放弃，说明那是他们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解决的事。
“你看这一句。”赫枫指着唐诗翎回她的一条微信。
你们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什么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赫枫看着甘露。
甘露接过手机，“近水楼台先得月？她的意思益邦有希望？”
“益邦有什么仕达和中非没有的？”
“仕达和中非没有的？”甘露皱起眉头，“说实话仕达和中非的实力比益邦强，他们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北京，益邦主要立足海都，可能海都人脉比他们稍强……”
赫枫打断甘露，“我觉得我们已经触及到核心，你和NNG可以说上话吗？”
“我认识一个副总，怎么，你想让我探探他的口气。”
“NNG派了三个高级投资经理来海都，说是来参加投资年会，却连会场都没去，就直接打道回府。”赫枫说。
“那他们肯定得到什么消息。”甘露第一次觉得自己耳聋眼瞎，可是马涛一向自诩长袖善舞，他怎么也什么也不知道，“你等一下。”
对方秒接。
甘露打开免提。
“姜总，我听迦叶说NNG派人来参加海都的投资年会，你怎么没来，是不是海都庙太小。”甘露双臂一抱，声音清冷中带着娇嗔。
哈哈哈，对方很吃这一套，“哪里哪里，海都今年Gtp已经超越上虞，我们打算明年进驻海都，到时候你可得手下留情。”
“姜总，”甘露压低声音，“你们派的三个人连面都没露就走了，你们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你应该知道现在海都关于那两个项目的消息满天飞。”
“我还听说益邦有个女的因为这两个项目丧了命，所以我劝你别插手，我们的人说难听点是被吓回来的。”他哈哈两声。
收起电话，甘露冲赫枫耸耸肩，“这些人都是游走在权力边缘的人，有些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包括仕达和中非可能都未必听说了什么，只是一种感觉。”
“你们益邦为什么这么迟钝？”赫枫斜睨着甘露。
“也未必是迟钝，可能在于……”甘露想起马涛这阵子仓皇的举动，“益邦面临着重组，马涛需要业绩，人在迫在眉睫的利益面前，往往会失了分寸。”
她突然对这阵子益邦内部的乱象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刘姵是马涛选的，为的就是有一个质的突破，他一定会把他对海都的判断告诉刘姵的，别人选择退让，而和马涛有着同样境地，都需要业绩来证明自己的刘姵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向前。
”我相信，凭你的能力你也能有所判断。”赫枫说。
“我吗？”甘露苦笑，“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思不在这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