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维修通道爬上顶楼,刚站起来,明明无风,却都趔趄了一下。
这是三十五层双子府楼顶,也是这一片最高的一幢楼。
刚才赫枫突然提出想上来看看,皮克到物业办去交涉,为了不惊动其他人,还动用了一把他老婆的私人关系。
“感觉脚下没根,站不稳当。”
楼顶四周修了五十公分高的女儿墙,墙上还安装着护栏,十分安全。
站在东面,松江桥以东尽收眼底,尤其是海天一色,简直就像面对一张清晰的鸟瞰图,沟沟坎坎都一目了然;特别是转角那个位置,没了旧餐车的阻挡,连距离围栏两米远的会馆后墙上反光的釉面都一清二楚。
“哎,到现在那辆肇事车都没影,我都有点怀疑老林的法医结论了。”皮克抓住栏杆晃了晃,“眼前的案子破不了,其他的推测有点像无根之木。”
松江桥像流动的彩色缎带,车像玩具一样嘀嘀地往前行进。
“桥洞里有人卖银这事断断续续地存在了两年,你说为什么外面一点风声也没有。”赫枫突然问。
“听治安大队的人说过,他们做得很隐晦,熟人介绍,微信联络,只要不被老头老太太看见,一般没人关注。”皮克说。
“就在眼皮底下也看不见吗?”赫枫指着海天一色的金华门。
转角岔口正对着桥洞,桥洞又与金华门门岗呈七十度斜对。
“你是指门卫。”
“对。”
“一天一个月发现不了,一年两年恐怕不会发现不了吧,你是指那个王一发有问题?”皮克的肩背突然绷起来。
“他有没有问题不知道,但他至少没有吐干净。”赫枫说。
“金华门三班倒,王一民干的时间最长,我现在就让人……”
赫枫抓住他的胳膊,“让预审徐才上,既然他选择闭嘴,就不会轻易开口,而且他是临时工,一般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如果隐瞒,必然牵扯的是蔡文良。”
皮克抓起电话,急急地布置下去,说着说着脾气上来,连骂带喊。
“你去吧,这些日子大家一直拿着放大镜看海天一色,眼睛恐怕早疲沓了。”
皮克没反驳,匆匆告退。
赫枫点上一支烟,冲着夜色深深地吐出一口;苍穹之下,俗世之上,这是一片无人企及的净土。
他的双腿微微战栗,小区折射上来的微光让两只脚仿佛踩在一团棉花上。
他没有动,甚至连膝盖都没有弯。
皮克说得对,海天一色石天青案是一切的开端,如果这个案子连最起码的作案手法都弄不清,凶手身上就会永远罩着一层保护膜,让人看不见摸不着。
老林的解剖水平毋庸置疑,石天青肯定是死于车轮碾压,而且转角就是第一现场。
如果是他,开着一辆往前走会暴露在金华门的监控之下,原路退回会被十字路口的监控捕捉到,左侧是绿地,强行突破也会被十字路口的监控抓到,只剩下右侧,可是右侧是围栏,坚实的围栏,总不会平地跃起,从空中离开。
他想到那段后补的铁栅栏,它的两脚被水泥死死地固定在水泥墩里,临时破坏会留下明显的痕迹,而且两侧捆扎的铁丝锈迹斑斑,有人动过也难免会留下痕迹。
如果不从左侧逃遁,它还有什么逃脱路径呢。
他想到甘露在转角那一刹那的恍惚,如果真是被橘色光扰乱了心绪,不是江逸的话,那团光完全可以从这里发出去。他大概估算了一下,35层至30层这个方向的窗户都具备这种可能性。
赫枫匆匆下楼,原本想找皮克,可想到一队这些日子把监控都翻烂了,索性开车来到交通大队,今天值班的是邵一民,算是他的小师弟。
邵一民看见他一脸惊喜,“师兄,你来得正是时候,快来帮他看看。”
值班室还有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两人正扒着电脑在看一段监控视频。
“你看这是什么?”他指着电脑画面。
“什么?”赫枫走过去。
屏幕里是深夜道闸前的画面,灯光黯淡,寂寥冷清。
“我先不说,你要能看出来我佩服你是我前辈。”邵一民把进度条往回拉了一下。
赫枫凑到电脑屏幕前。
屏幕闪了一下。
“闪了一下?”他拿起鼠标把进度条又回拉了一下。
这次他看得很清楚,有一片透明的云雾从左上角飘下来,消失在右下角。
“这是什么?”他把画面固定在那片纱一般稀薄的云雾出现的刹那。
“快给看看,我们公司会计上周突发心肌梗死在办公室,这段监控突然被人传到网上,上上下下的人都在说我们公司有鬼。”
邵一民忙介绍,“师兄,这位是刘灿,海中集团的办公室副主任,是我表哥,你快帮他看看,反正我是没看出什么,不过倒真感觉有一股阴风从脑门嗖地穿过去,冷飕飕的。”
“对吧,”刘灿也不强撑着,“别看我在公司虎着个脸,其实我心里也没什么底,”又压低声音,“尤其是我们老板直接去怀化寺烧高香,现在的老板没有不迷信的,这事要找不到说法,估计他得疯。”
“开始我怀疑是电压不稳,”邵一民舔舔嘴角,“又觉得不像,电压不稳应该是整个屏幕闪。”
赫枫让邵一民把灯全关掉,放慢播放倍速, 那抹雾状的薄影从左侧镜头外蔓延进来,没入右下角;他又改成正常速度,如果不细看,屏幕上就是一晃,根本无从察觉。
赫枫沉思片刻,“这个监控是不是安在灯下?”
“对对对,”刘灿一看有门,忙回答,“公司侧门以前没安监控,只在旁边的灯杆装了个白炽灯泡,后来公司丢过一次东西,就把所有的门都装上监控,侧门的监控就直接装在灯杆上。
“那应该是有东西从灯泡和监控中间穿过,留下的一片阴影。”赫枫说。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邵一民使劲拍脑袋,“这就说得通了。”
“你回去可以试试。”赫枫对刘灿说。
“现在就试,我知道有个地方就是这种情况,你们等着。”他打了个电话,又在电脑上捣鼓一会儿,打开中间的大屏幕,屏幕正对着一个胡同口。
“这是春城派出所宿舍大门前的监控,上次我看见过,刘海正好在,让他试试。”
屏幕里月色黯淡,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在不断地变化,凝固的画面里依然是一个鲜活流淌的世界。
突然一抹虚无缥缈的影子从左上方飘过去,从右侧中间没去。
“成了。”刘灿彻底放下心来,他拍拍胸口,“就是位置不对。”
“投的人身高,投掷习惯不同都有差异,很正常。”
“让刘海变换角度多来几下。”赫枫说。
邵一民给刘海打了个电话。
片刻,又一道影子一闪而过,接着又是一道……
邵一民把刘灿拿来的视频和今天的几段 视频反复比对,有一个比较接近。“你们发现没有,阴影也不一样,海中公司视频里影子更薄更稀,像雾一样。”
“说明投掷物不是石块。”赫枫说。
“不是石块是什么?”邵一民皱起眉头,但人很兴奋,他是交警,平时很少有机会遇到这种事,“有一定重量,密度又比石头轻,还真想不出来是什么,问题是他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投着玩的吧?”
“这是你们会计死的那天留下的视频吗?”赫枫问。
“对,要不大家心里犯嘀咕呢。”
“我建议你们给刘会计做个尸检。”赫枫淡淡地说。
“你的意思是……”
“我只是怀疑,一切以事实为准。”
“表哥,我觉得你们最好听他的,我师兄是海都难得一见的刑侦大佬。”
把刘灿送走后,邵一民才想起来,“对了,师兄,你找我有事?”
赫枫让他把11月25日晚松江铺路与长河道交口的监控调出来。
一调出来,赫枫就知道他的想法过于天真,松江桥上的霓虹与各色灯光粘在一起,说好听点叫璀璨,说难听点就是糊成一片,他还是不死心地问,“什么光能打100米远……”
“那可多了,探照灯,强光手电筒,激光器……”邵一民娓娓道来,“对了,还有照片机,现在的照相机捕捉100米以外的目标太简单了,一般人都觉得闪光灯是在相机旁边闪,其实被拍摄的人才是真正承受闪光灯全部光量的人。”
赫枫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偷拍,他想到吕超死亡现场那个神秘的拍摄者。
而且闪光灯的颜色是白色,但在较暗的环境下,闪光灯的强光照进来会直接通过放大的瞳孔照亮眼底的视网膜,所以接收的人看到的是红色……
甘露感受到的橘色应该是红色,或者橘红。
难道真有人在偷拍。
赫枫心里再次涌上一阵悸动,他最近一直感觉吕超案凶手的行凶手段和个人特质极有可能也体现在石天青案件里,大胆,冒险,细腻……
现在难道又多了一个同样的偷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