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枫戴上手套，再次走进刘姵家中。
梳妆台，洗漱间，毛巾，刷牙杯，都看不出曾有其他人在这里住过。
他并不意外，对方连纸篓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可见他是多么谨慎。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大床一侧的衣柜上，衣柜把手上有清晰的毛巾擦拭后留下的水渍痕迹；他轻轻打开柜门，一包用网兜兜住的柚子皮挂在衣架正中，让还没完全散尽的甲醛中添了点苦涩的柑橘香。
柚子皮右侧挂的都是高档时尚的衣裙，而左侧却是朴实平常的服装，泾渭分明，就像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皮克在后面惊呼，“难道真有另外一个人存在！你看看她，非常朴实的姑娘。”他把刘姵的照片递给赫枫。
照片里的刘姵身着黑色休闲棉服，牛仔裤，头发梳成低马尾，没有化妆，朴实无华；而赫枫是见过她的另一面的，妆容精致优雅，将她并不出彩的五官突显得淋漓尽致，高傲冷艳，自信强大；和甘露站在一起，都丝毫不落下风。
“不，这些都是死者的。”赫枫说， “用不同的面目应对不同的人，这个女人不简单。年纪轻轻就能问鼎副总经理，也证明她手段了得。”赫枫又补充一句。
他把柚子包打开；柚子皮外皮有些皱，但内瓤还很新鲜，应该只有两三天时间。
“这个季节有柚子吗？”赫枫问皮克。
“现在反季节的东西比比皆是，想吃什么都有，去年冬天我就吃过。”
赫枫想了一下，家里冰箱不是母亲就是姐姐给补充，这个季节他似乎没有吃过柚子。
“你找人打听一下，可能是我记忆有差。”他说。
“好。”皮克对他的话从来是该辩驳辩驳，但执行无误。
“皮队，这边有发现。”有人在阳台上喊。
皮克冲上阳台。
实习生小王正蹲在洗衣机前，洗衣机机门被打开，明显里面有洗完的衣服。
皮克小心地将衣服取出来，是一件毫无特色，甚至可以说穷酸的黑色棉服。
刘姵衣柜里普通的服装不少，但再普通，品质样式也有点小讲究，而这件黑色棉服面料是涤纶，做工粗糙，价格估计不会超过百元。
“不是死者的衣服？”大家都能看出这件衣服和衣柜里衣服不同。
“不会是另一个人的吧？”
没人敢肯定，但也没人反驳。
“这人是女人，”小王小声嘀咕，“凶手会是女人吗？”
“从这衣服的大小来看，此人身高不会超过170cm,这人很有可能是在这里住过的那个人，也是最后把屋子里里外外清理干净的那人，多余的这件棉服没法带走，他也没忘记把它扔进洗衣机；此人即使不是凶手，也是知情者；这人和刘姵认识，能够自由出入她家，最后甚至是穿着刘姵的外套离开的；皮队，你让韩义他们先找这人，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怎么进来，怎么出去的。”
……
回到刑侦大队，昨晚和死者见过最后一面的刘明阳的笔录已经结束，张斌和老赵一边讨论一边回放录像。
赫枫和皮克站在他们身后。
刘明阳是被从家里直接带过来的，只胡乱套了件羽绒服，里面是件英语卡通图案的黑色卫衣，配上冒出的青黑胡茬，非常滑稽；看见张斌和老赵进来，他嗖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不停地舔着嘴唇，“警察同志，我和刘姵刚认识，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张斌示意他坐好。
“她是崔笑的领导，我是为崔笑的事才和她见面的。”刘明阳声音发颤，“我，我……”
张斌看看笔记本，“崔笑是刘姵的手下，实习生，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女朋友，父亲病重，她请假回家照看，我是因为这事才和刘姵来往的。”刘明阳急忙补充。
张斌和老赵对视一眼。
“你和刘姵昨晚吃饭过程中她有什么异样吗？”张斌问。
“没什么，”刘明阳看了眼老赵，“真没什么，一切正常。”
“你们是什么关系？”
“朋……朋友。”
“男女朋友？”
刘明阳手遮在额前，僵持了片刻，终于抬起头，“不是，”看见张斌直直地看着他，他咽了口唾沫，“我承认我对她有些好奇，她是我没打过交道的类型，仅此而已。”
“她对你呢？”
“她……”刘明阳咧咧嘴，“可能喜欢我吧。”
“她喜欢你，因为你父母的关系，她更想与你的关系明确化。”
刘明阳想了片刻，别扭地说，“可能吧，我也没想好我们的关系，走一步看一步，她……可能把我父母的认可看得更重要。”
“这话怎么说？”
“悦客来是上次我父母和崔笑一起吃饭的地方，我其实不想去那儿，多尴尬，可她却非要去，我觉得她是在提醒我，既然选择她就该和崔笑了断，也应该告诉我父母，至少在他们面前报个备。”他眼神茫然。
“她是从哪儿知道悦客来的？”
“她说公司知道的人很多，可能是崔笑说的吧。”
“你父母知道你们的关系吗？”
“不知道！”他低下头，有些尴尬，“我没想那么多。”
“崔笑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你会怎么面对她们？”
刘明阳抬起头，有些不解。
“就是你会选择谁？”
“我不知道。”
“是不是刘姵对你的吸引力更大？”
刘明阳讷讷地，“崔笑温柔听话，刘姵不一样，我也说不好。”
张斌点点头。
“一般男女约会吃饭，都是男的去接女的，你怎么没去单位接她？”
“她说要回去换衣服，我知道她是怕影响不好，毕竟崔笑是她的下属。”刘明阳不知所措地反复解释。
“然后你们各自开车去悦客来？”老赵靠向椅背，仿佛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去青青公寓接她？你是从哪儿出发去悦客来的？”
“下午单位在滨海公园搞团建。”刘明阳一脸茫然。
“滨海公园到悦客来只需稍稍绕道就能来青青公寓接上刘姵，你为什么不接？”
“她说的，她说直接在悦客来见，我，我也没多想。”刘明阳烦躁起来。
“你们分手时，为什么你先开车走，不会也是刘姵的意思吗。”老赵的脸色严肃起来。
“是她的意思，她说她的车技一般，不想让我看她的笑话。”
皮克嗤笑，“自以为是的官二代，一个应聘副总经理的女人能力眼界都不会低，我不觉得她能看上刘明阳这种不上不下的二代，也不可能想靠着这种男人实现阶级跃层。”
“对，人家看上的是刘明阳的父母，家庭。”老赵不怀好意地说。
“刘姵种人要的不是靠山，而是阶梯，但是她的确抢了崔笑的男朋友，会一会存在情杀的可能性。”张斌瞥了眼一言不发的赫枫。
“老林说凶手臂力强劲。”老赵反驳道。
“臂力强劲不见得就是男人。”
张斌笑起来，“可崔笑臂力的确不强。”他敲了几下键盘，“这是益邦资本的官网。”
官网有对每个员工的详细介绍，包括实习生；崔笑长相甜美优雅，身材纤细，一看就是个柔弱的人。
“刘姵和刘明阳分手后的行踪弄清楚了吗？”皮克推了两把椅子过来，和赫枫一起坐在他们身后。
张斌把刘姵和刘明阳两辆车的行车轨迹放到投影仪上。
刘姵租的宝马和刘明阳的宝马都停在悦客来西边一家停车场，停车场距离悦客来只有五分钟的步行路程；刘姵和刘明阳21:35离开悦客来，21:51进入停车场，22:06刘明阳驾车离开 ，而刘姵独自一人在停车场里待了将近三十分钟，22:35才开车通过停车场的抬杆。
张斌补充道，“根据停车场值班人员的口供，那个时间值班人员已经躺下，他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停车场是开放式的，只有抬杆处和东西两端有三个监控摄像头，死角很多，刘姵的车就在死角里。”
刘姵开车由停车场出来，由海晏北路向东，行驶到民主路右转，然后左转顺着向阳西路行驶到青青公寓，整个行驶过程用时45分钟；青青公寓门前的摄像头显示她的车拐进时是23:20。
皮克接过鼠标，“老林根据死者胃容物的消化情况推测死亡时间应该是23:10左右，老林的本事大家都知道，这个左右也就在十分钟内，也就是说刘姵一停车，凶手就扑了上去，时间刚刚卡上。”
“可刘姵的隔壁说23:45似乎看见她的车门是开的。”赫枫把刘姵离开悦客来后的时间线画在白板上，“如果是真的，难道凶手那时候还在车里。”
“很有可能他在找什么东西，最后干脆把手机笔记本都拿走了；还有一种可能，凶手走后，又有人出现，这个人才是把手机和笔记本拿走的人。”老赵说。
赫枫立刻想到那个拍照的人。
“刘姵为什么在刘明阳离开后在停车场停留将近半小时？”皮克问。
没有人回答，这的确是个问题。
“昨晚21:00至零点没有发生过堵车，正常情况下整个路程下来用不了二十分钟。我特意让网络中心分别查了三个十字路口的监控，其他时间段用时都算正常，只有从停车场出来至海晏北路与民主路交口这一段用时近二十五分钟，正常情况下七八分钟足矣。”皮克又说。
张斌和老赵脸色都不太好看；这段路他们都熟悉，两边没有岔路口，刘姵也不可能开着十迈的车慢慢跑，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在这个路段某处曾停留过一刻钟左右。
张斌举起手，“这段路在刘姵经过期间共有二十八辆车通过，我们挨个电话询问过这些司机，没有一人说他们昨晚看到那个路段有车停靠在路边，我特意去查看过五辆安装了行车记录仪的车，也没有任何收获。”
“既然海晏北路至民主路交口之间她没停车，剩下的可能性就是停车场至海晏北路的辅路上。”赫枫说。
“也就是说她在停车场等了近半个小时，出了停车场又停了约十分钟。”皮克说，“很可能她是在等人，或者等消息。”他很遗憾，虽然微信短信都做了恢复，技侦的人却不能保证是全部恢复，“刘姵的通话记录和恢复的微信，短信都没发现那个时间段她和外人有过联络，我感觉应该是等人，或者她还有一部手机？否则，即便是等人，她也应该事先有过联络。”
“她一定是和外面联络过，否则也无法解释凶手迫不及待仓促下手杀人。”赫枫敲敲桌面，“现在的联系方式太多，私信，邮件，网络电话，各种平台的好友联络……如果她是在22:06刘明阳离开后至22:50驶上海晏北路之前和外面联络的，那名凶手就是半小时至一个小时间匆忙赶到现场的，大伙想想什么事情能如此急迫，一晚上都等不了。”
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窒息感突然压在头顶，张斌不由自主地咬紧牙关。
“有点日本鬼子发现我党潜伏人员的感觉，晚一分钟人就跑了。”皮克抽科打混。
“对于刘姵，晚一分钟会怎么样？”赫枫笑着问。
“她也不可能跑……”
“消息就传出去了……”张斌试着说。
“我觉得这种猜测比较靠谱，她得到了什么消息，是广原原子弹爆炸的消息吗？”老赵也轻松了，调侃两句。
“总之这个消息很重要。”皮克说。
“还是要把她对外的联系方式挖出来，这恐怕也是凶手把手机电脑拿走的原因，有些隐秘的联系方式外人很难发现。”赫枫说。
赫枫站在办公室的阳台上，回头看着写了一半的双十案分析报告，如果这个报告通过，这个案子就会重新启动，当年这个案子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他是知道的，可依然无奈放弃，这一次依然无功而返呢；如果他的分析没错，双十案就是两个完全无关的案子，破获的难度将会成倍增加。
从这里能够看到灯火通明的刑侦大楼，他有羡慕有向往，也有排斥厌恶，种种复杂的情绪累积在一起，让他有种头重脚轻的失重感。
他忙离开阳台，闭眼坐在沙发上。
石天青案那玄妙的铁栅栏，吕超案灵机一动的降压药，刘姵案中那毫不犹豫的一刀，三个不同的案件，三种不同的杀人方式，他怎么在里面越来越嗅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打通皮克的电话，“海天一色的人员排查得怎么样了？”
“还在做，”皮克说，“有了你的画像，目标很明确，应该还有个一两天就能完成第一轮。”
“试着把吕超案和刘姵案当晚作案时间考虑进去。”
“你真怀疑刘姵案和其它案件有关？”皮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