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海大附属中学的美术社，在秋天的午后总是格外宁静。窗外下着细密的雨，敲打着玻璃窗，像是为画室里的沙沙笔触伴奏。
幸村精市——立海大名副其实的“神之子”，网球场上运筹帷幄的部长，此刻却对着一幅素描露出近乎傻气的温柔笑容。画纸上，细川优奈的侧脸线条柔和，低垂的眼睫投下浅浅的阴影，连她思考时无意识轻咬下唇的小动作都捕捉得惟妙惟肖。
“幸村君，你又在画优奈啊？”旁边的社员早已见怪不怪地打趣。
幸村从容地将画纸翻面，唇角微扬：“练习人物素描而已。优奈的骨骼结构比较清晰，适合练习。” 语气一本正经，仿佛真是为了学术研究。
才不是练习，他心下反驳。这已经是他这学期偷偷完成的第三十七张以优奈为主题的画作了，每一张都珍藏在卧室带锁的抽屉里。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越过画架，落在右前方那个专注的身影上。细川优奈，他的幼驯染，正对着画布描绘窗外灰蒙蒙的雨空。她总是执着于画天空，各种天气、各种时辰的天空，仿佛那变幻的云层和光晕里藏着宇宙所有的秘密。
“优奈的天空里，什么时候才能清晰地映出我的倒影呢？”幸村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幸村觉得自己已经将那份超越友谊的心思表现得足够明显，几乎到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地步。然而优奈像是天生安装了强大的“纯友情滤镜”，总能将他所有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暧昧信号，精准无误地解读成纯粹的革命战友情怀。
比如上周，他特意挑选了一幅自己最为满意的优奈肖像，故作苦恼地请教：“不知道为什么，画别人总是找不到感觉，笔触滞涩。只有画你的时候，特别顺手，线条仿佛自己有生命。” 他期待着或许能换来一丝羞涩或了然。
优奈接过画稿，认真端详了片刻，然后指着鼻梁部分，严谨地指出：“精市你太谦虚了！这明暗关系处理得多好啊！不过，我的鼻梁好像没这么挺拔吧？你是不是偷偷做了艺术加工，把我美化了？”
幸村：“......” 他明明是想说“因为我眼里只有你，所以下笔如有神”啊！这姑娘对艺术的较真劲儿，有时候真让他哭笑不得。
网球部高强度训练后，他带着一身汗水和秋雨的凉意，特意解开队服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汗湿的脖颈，状似慵懒地靠在美术室门口等优奈一起回家。
优奈收拾好画具出来，一见他就皱起秀气的眉头：“精市！你怎么又这样！” 她急匆匆地从自己那个总是塞得满满的帆布包里掏出一条手织的深蓝色围巾，不由分说地给他围上，“秋天寒气重，出汗时毛孔张开，最容易感冒了！你怎么总像个孩子似的不知道注意！”
这条针脚细密带着优奈身上淡淡香气的围巾，幸村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即使是在家里，也要放在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妹妹曾不止一次吐槽：“哥哥，你对着条围巾傻笑的样子，真的好可怕，像个痴汉。”
海原祭时，幸村不动声色地动用了一点“权威”和说服力，“引导”班级最终决定演出经典爱情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并“顺理成章”地与优奈分别饰演那对命运多舛的恋人。
排练到阳台告白那场戏时，他握着优奈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深情款款地念出台词：“我借着爱的轻翼飞过园墙，因为砖石的墙垣是不能把爱情阻隔的。” 他的心跳快得如同擂鼓。
优奈则是一脸敬佩，小声说：“精市，你台词功底真好！情感饱满！不过我们是不是应该站得再近一点？导演刚才说这里需要更有张力的眼神交流。”
幸村从善如流地靠近，近得能清晰闻到她发间的清香，数清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就在他心猿意马之际，优奈却突然“噗嗤”一声笑场，脸颊绯红：“对不起对不起！你太认真了，表情严肃得像是在进行国旗下演讲，我有点忍不住……”
正式演出结束后，幸村看着台下鼓掌的观众，心潮澎湃，趁着她卸妆时，鼓起勇气凑过去，声音还带着戏里的激动：“优奈，你觉得刚才最后那场戏，那个……那个拥抱的感觉……”
“借位非常成功！”优奈一边卸假睫毛，一边爽朗地拍拍他的肩膀，眼神清澈无比，“观众肯定都没看出来！我就知道精市你最靠谱、最专业了！”
幸村：“......” 他可是全程真情实感，投入了积压多年的暗恋心情啊！这块木头，难道真是铁桦木做的吗？
最让幸村哭笑不得的一次，是他精心策划的一场“意外”。
他挑选了一张自己最为满意的侧脸素描——光线柔和，角度完美，充分展现了他优雅的下颌线和专注的神情——拍照发给了优奈，然后立刻补发一条消息：【啊，抱歉优奈，发错了，本是打算发给妈妈看她要求的素描练习。】
他紧张地握着手机，期待优奈或许会回复一个“画得不错”，或者至少有点别的反应。然而，手机很快嗡嗡嗡地响个不停，优奈回了一连串消息：
【精市放心！我绝对没有点开大图仔细看！】
【我已经立刻把图片缩到最小了！】
【为了避免误触，我多发几条信息把它顶上去，这样聊天记录里就不会显示缩略图了，绝对安全！】
在一阵表情包和“顶上去”的文字刷屏之后，她还贴心地总结陈词：
【好了，现在它已经沉底了，危机解除！】
幸村看着自己那张处心积虑发送的照片瞬间被淹没在信息的海洋里，第一次对自己这张备受赞誉的脸和画技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他望着窗外连绵的秋雨，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精市？” 优奈清亮的声音把他从无奈的回忆中拉回现实，她已经收拾好画具，撑开了那把透明的雨伞，站在门口对他微笑，“雨好像小了一点，我们一起走吧？”
她自然地向他靠近，伞沿轻轻碰触到他的肩膀。
幸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混合的独特气息，感受到她手臂传来的细微温度，心中那份挫败感忽然就消散了。他看着伞外朦胧的雨景，和身边女孩恬静的侧脸，突然觉得，就这样慢慢地、一步步地靠近，等待她某一天自己开窍，似乎也是一种属于两人的浪漫。
时光在画笔的涂抹和网球的起落间悄然流逝，他们升上了三年级。
毕业的钟声如同窗外越来越冷冽的秋风，预示着离别和新的开始。校园里的银杏树叶片片金黄，如同摇曳的金色火焰，却又被连绵的秋雨无情打落，铺满一地绚烂而又伤感。
一起从高中大学参观会回来的路上，天空依旧飘着冷冷的秋雨。两人合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肩并肩走在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街道上。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而清脆的声响。
幸村谈起未来的规划，目光穿过迷蒙的雨幕，坚定而清晰：“网球，我大概会一直打下去吧。它不仅仅是一项运动，更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无法割舍了。” 伞下的空间有限，他能清晰地闻到优奈身上传来混合着雨水气息的淡淡馨香。
优奈微微向他这边靠拢，避免被斜飘的雨丝打湿肩膀，声音里带着一丝这个年纪特有的迷茫：“真好啊，精市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目标明确。我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专业介绍，反而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感觉……就像是面对调色板上所有颜色，反而不知道该如何下笔，不知道该选哪一种作为人生的主色调了。” 她说着，下意识地仰头看了看被伞面模糊了的天空。
幸村停下脚步，自然而然地将伞更向她那边倾斜了一些，完全不顾自己的另一侧肩膀即将暴露在雨水中。
他低头看着她被水汽沾湿了些许的刘海，语气不由自主地放得温柔，：“不用着急，优奈。天空本来就有无数种色彩和表情，晴空万里是美，阴雨绵绵也有它的诗意。你可以慢慢来，仔细地去感受，去寻找最能触动你心弦的那一种。无论你最终选择描绘怎样的天空，我都会是你最忠实的观众，永远为你喝彩。” 他的话像这秋日的雨丝，轻轻落下，却带着温暖和笃定。
不久之后，优奈带着罕见的兴奋和雀跃找到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阴雨天气里偶然从云缝中漏下的一缕阳光，格外耀眼：“精市！我报名参加了一个青年艺术工作坊，这周末有开幕讲座和同期展览，主题是现代艺术与空间叙事！我觉得…我好像摸到了一点门道！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激动！说不定，我未来可以尝试往艺术评论或者策展方向发展呢！你觉得怎么样？”
看着她因为找到可能的方向而神采飞扬的脸庞，幸村的心像被温暖的灯光瞬间照彻，软成一片。
他由衷地笑了起来，眼底漾开真实的喜悦：“那真是太棒了，优奈！这非常适合你！如果有一天，优奈成了备受瞩目的艺术评论家或策展人，那我就毛遂自荐，给你当助手，帮你布展、撰写展品说明、处理杂事，怎么样？免费劳动力，任劳任怨，随叫随到。”
优奈被他的话逗得笑出声来，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像初绽的蔷薇：“一言为定！不过精市你这么厉害，网球打得那么好，画画也棒，给我当助手，岂不是太大材小用啦！我可雇不起你这样的‘超级助理’。”
工作坊活动结束的那天，雨下得比往常更要大一些，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两人依旧合撑着一把伞，走在被雨水冲刷得亮晶晶的街道上，热烈地讨论着刚才讲座中提到的几位先锋艺术家和他们的理念。
优奈的脸上洋溢着汲取新知识后的满足感和兴奋的光彩，话语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幸村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走在她身侧，微微倾斜着伞，专注地聆听着她话语里跳跃的热情，觉得这条被冰冷秋雨笼罩的街道，也因为身边女孩散发出的光芒而变得温暖而明亮起来。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往未来的路，湿漉漉却闪烁着希望之光，路的尽头，是他们并肩站在某个灯光柔美的美术馆展厅里，微笑着向来宾介绍他们共同热爱的艺术作品。
快到地铁站入口时，优奈突然轻呼一声，停下了脚步：“啊！糟糕！我的笔记本和资料袋好像落在活动中心的座位上了！里面有今天讲座的详细笔记和几份很重要的艺术家介绍讲义！”
幸村下意识地就要转身：“外面雨大，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帮你拿……”
“不用啦！你穿着校服，跑起来不方便！” 优奈抢先一步说道，语气轻快而坚定，脸上是全然信任的笑容，“精市，你帮我去旁边的便利店买杯热饮吧，要热可可！我跑回去拿，很快的！等你买好热可可，我差不多就回来了，正好可以捧着暖暖手，驱驱寒气！” 她说着，指了指马路对面那家亮着温暖橘色灯光的便利店。
幸村看着她充满活力的样子，心头一软，点了点头：“好，那你去吧，一定要小心路滑，看着车。” 他目送着优奈转身，撑着那把透明的伞，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快步冲进了迷蒙的雨幕中，身影渐渐模糊。
他这才转身，心情愉悦地走向便利店，甚至开始盘算着要不要在热可可里再加一份她最喜欢的或者搅打奶油。
便利店的自动门打开，温暖的空气夹杂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幸村仔细地挑选了两杯看起来最醇香的热可可，还特意要了优奈喜欢的牌子和口味。付款，接过那两杯散发着甜蜜热气的纸杯，他小心翼翼地捧着。
推开便利店玻璃门的瞬间，外面冰冷的雨气和嘈杂的声响一同涌来。然而，比淅沥雨声更刺耳的，是远处传来的急刹车声，以及随后响起的惊叫与沉闷的碰撞声！声音的来源，正是优奈刚才离开的方向！
冰冷的恐慌瞬间像巨蟒般缠紧了幸村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手中的热可可“啪”地一声掉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滚烫的褐色液体飞溅开来，洒在了他的裤脚和鞋面，但他浑然不觉。大脑一片空白，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他自己疯狂擂动的心跳声。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行动，他像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冲向那片突然被不祥阴影笼罩的雨幕！
他跌跌撞撞地跑过被雨水淹没的斑马线，挤开越来越多聚集的人群。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四肢冰凉。
优奈倒在被雨水浸透的柏油路面上，那把透明的雨伞摔在一旁，已经被车轮碾得支离破碎，如同他们刚刚还在憧憬的未来。
她今天穿的浅色外套被染上了大片刺目得让他眩晕的暗红色，那血色正混着无情的雨水，在她身下缓缓蔓延开来，像一幅被肆意泼洒的抽象画。她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紧紧地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仿佛随时会破碎的蝶翼。
幸村只觉得心脏在疯狂嗡鸣，腿一软，直直地跪倒在她身边的泥泞水洼里，冰冷的雨水和温热的液体模糊了他的视线，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像黑色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吞噬。